第六十章 去他家
不知不觉快八点,外面天已经黑了,水雾迷朦,只有一盏一盏的路灯,晕开一圈一圈柔黄色的灯光。光圈中,连成线的雨水,在风中如飞舞的细柳。
宋妍站在阳台上,出神地望着下面通向宿舍楼的路,心里空荡荡的孤寂,又像被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糟糕极了。
二楼的阳台不高,风却不小,凉凉的雨水吹到脸上,宋妍赶紧后退一步,擦拭被迷住的眼睛,恍惚间,居然看见了程秋寒。
仍是那把大大的灰色的雨伞,他穿一身黑衣,站在路灯黄色的光线下。
好吧,不过几天没见,连幻觉都出现了。
即便这样,她也想多看一会。
她靠在栏杆上,细雨如烟,又离得不近,仍依稀可见幻影在对她微笑,向她招手。被风吹落的粉色花瓣在他身边飞舞,如此温柔。
宋妍看得出神,目光随着那个身影移动,一直到了宿舍楼下,又到了阳台的正下方,夹着风雨声,耳边传来一句熟悉的“宋妍”。
她吓了一跳,闭上双眼摇摇头,又睁开,低头看去——站在下面、仰头轻笑的不是什么幻影,而是真实的人。
“秋寒!?”宋妍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几乎忘了要说什么。
“是我。”楼下的人回答她,又说:“你下来。”
宋妍彻底清醒,多日的想念一瞬汹涌,思绪翻滚间,她呆呆地不知该做什么。
“快下来,不然我上去了。”
程秋寒一点不像开玩笑,她反应过来,转身奔出宿舍,跑下了楼梯,钻进了等候在大门旁的雨伞下。
身体立刻被拥在了怀里,触及之处是个宽阔又温暖的胸膛。
“穿这么少!”程秋寒扯出压在两个身体间的薄薄风衣,将人裹紧。
反正雨夜无人,宋妍抱着他,熟悉的味道又使她情不自禁地抱怨,和撒娇:“你怎么回事啊?短信不回,电话也不接!”
“今天有个场合,人多,手机掉地上被踩坏了。”
听这若无其事的语气,宋妍脑海中浮现电视上人群拥挤不堪的画面,不由退开一点上下打量,“那你人没事吧?”
程秋寒看她,不由承认,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都配不上她。
握在手里的破碎的手机隐隐发烫,林琪玉将它摔碎之后,他还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捡起来——如果宋妍问起的话,如果她不信他解释的话,这是证据。
事实是,对他的解释,她深信不疑,眼里的担忧也是那样纯粹。
程秋寒永远做不到这么纯粹。
可也只能这样,如果只有脆弱的爱,他无法保证她不会离开他。
宋妍见程秋寒盯着自己,神色难辨也不说话,眼睛又变得像看不见底的深湖,藏着她永远都猜不透的情绪。
不,不是她猜不透,是他不想让她猜出来吧。
“你怎么了?”
“要不要跟我走?”
宋妍跟不上节奏,“什么?”
“我明天一早会离开宿市。”程秋寒说:“所以你现在要不要跟我走?”
直到坐上了程秋寒的车,宋妍才发觉自己被一时的热血冲昏了头脑。
盯着脚上的凉拖,还带着未干的雨水,她懊恼——怎么能就这样跟他走了?这一点不像她会做的事。
至于孟灵,刚才在电话里,也许顾及程秋寒在旁边,听她说不回宿舍后,憋了好久才说了一句:“女大不中留!”
估计这会儿,一定在寝室狠狠地骂她重色轻友。
还有,她胆子小,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啊?
“还冷吗?”
开车的人问。
“不冷。”宋妍摇摇头。
她出来时只套了一件开衫在短T外,而下面还穿着五分裤,此时程秋寒将外套给了她,上身只有一件白色的衬衣,很适合那张好看又硬气的脸。
外面雨小了,细如牛毛,雾气却重了很多,而且放假缘故,路上来来往往的车也不少,程秋寒说话的时候,眼睛仍专注地望着车子前方的。
趁机,宋妍没有移开目光。
刚长一点的头发又被无情地剪掉,额头那道因她留下的疤痕更明显;浓眉深眸下是高挺的鼻子,尤其一双眼睛,时而柔情明亮,时而冷淡晦涩,正如他这个人一样。
书里说薄唇的男人多无情,程秋寒的嘴唇并不薄,却常常因某种力道而微微绷着,正如此刻。
是因为专心开车所致,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自己对他究竟了解多少?
“看我干什么?”
宋妍兀自出神,没想到程秋寒突然转过头来,对她笑得明朗,与前一秒的肃然截然不同。
“额,我,我是想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宿市啊?”
程秋寒看着前方,没有表情,回答:“出来之后没多久,就来了。”
出来之后?
宋妍刚要问这什么意思,想起程夏满的话,顿时恍然。
小满说,在程秋寒高二那年的暑假,她妈妈突发重病住院,情况十分危急,而家中没什么人能照看,他便决定辍学了。
在医院,一个月的时间便花光了他们所有积蓄,而她妈妈的病情依然不见好转,医生建议只能手术,而家里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亲戚家更是早已借遍了。
这个时候,平日里和程秋寒一起玩的一个男生,在一次群架中误将人砍成重伤。那个男生家里有钱,程秋寒主动找到他,和他做了一个交易。
交易的内容是,男生家里出钱给他妈妈做手术,而他顶替那个男生去坐牢。
这件事,在新年之时她便从程夏满那里知道了,之后没对他提过。
或许程秋寒也清楚她知道了。
而现在,他竟在如此的境况下、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对她亲口说了出来。
宋妍不觉得这是一件简单的事。
究竟是真的无所谓,还是故作冷酷?
程秋寒身上的伤痕再次浮现,宋妍轻轻换了个坐姿,将头转到了另一边——如果眼里的情绪被发现,自傲的他一定不会喜欢。
车窗的玻璃上映出他默然又坚韧的侧脸。
宋妍不想把气氛弄糟。
他是为了他的妈妈,这本身就不是一件会叫人觉得可怜的事,他也绝不是一个可怜的人。
程秋寒也一定这样认为。
她只是,有点心疼。
“你,那时几岁?”宋妍收了低落的情绪和眼里的泪,问程秋寒。
如果不满十八周岁,是少管所,不是监狱。而高二的话,一般十七岁左右。
程秋寒竟听懂了,向她转过头来,笑了一下,“我学习不好留过级的,我可比你大。”
那笑容,仿佛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至于他在监狱里待了多长时间,宋妍没有再问,对于程秋寒,这起码不是愿意再回忆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