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收尸人家
被我爷带走了?我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我都没见过我爷,连他活着我都要疑惑很久,更何况是他要莫名其妙的带走了寨坝子的人。
阴湿的地下岩洞,道士李手中的烛光微微闪烁着,一明一暗。透着火光,能依稀看到道士李脸上煞白的面庞,像是做着极强的心理斗争,此时的他眼里闪过一丝畏惧,“你,你爷……”
我这才想起,刚才一路走来我都在担心会遭到埋伏,现在转头一想,才发现一个问题,我瞅着道士李,捂了捂鼻子,“你见到了我爷爷?”
对于我爷爷,我三岁后就没有见过的人,陌生感无所适从,我更加不知道,为何道士李会一口咬定,他见到的就是我爷爷,忍着臭气,皱着眉跟他使了个眼色,“你不是在骗我?”
“没有,我亲眼看见的,那天我带着梓妹一伙人离开河岸,才跑了没多久,在另一处河滩又看见了那艘寨坝子的鬼船,那船停在岸边,漫天不停的雷光电舞着,你三叔就跟在一个老头后面,浑身趟着水就上了岸,像是知道我们的路线一样,老早就挡在了前方。”
我有些惊讶,我明明记得我叔早在道士李离开屋的那天就死了,还是我亲手交代的,可是怎么会从那鬼船上下来。
按照道士李的说法,那天三叔的脸上惨白,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浑身趟着水。而那老头就直愣愣的领着他前面,见了我们一群人,问我们想不想活,身后的一群大老粗根本不畏惧这么俩老头,所以眼看着就要动手,可才动了一下,几个壮汉就像是突然心脏病突发一样,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随后没有了生气,面部表情极其扭曲。
领着三叔的老头没有说话,只是三叔用他那极其低沉的声音跟他说了一句,想活,就得听话。见了这一幕,道士李吓得魂都没了,赶紧点头。
“我三叔叫你做什么?”
“跟我说,在这里等人,说是有人会害你,让我在这里帮忙。”道士李身体有些发颤,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接着说道:“当时听了后,我气都快喘不上了,见他们真的不杀我,我赶紧磕头,可梓妹……”
道士李又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哈着气盯着我,眼眶里的泪不住的打着转,“梓妹她明明害怕,可是嘴硬的厉害。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俩眼直勾勾的盯着你三叔,硬是一步一步的跟着他们上船了。在你三叔走的时候,我清楚的听到,他对着那老头叫了一声爹……”
后来就剩道士李一个人了,他要做的事三叔都交代了,也没有为难他,于是他听着劝,扛着几具尸体一起打了河边,说来也怪,鬼船走了之后河面上飘了一块棺材板子上来,不偏不倚就定在道士李所在的河滩边,想着是爷爷的安排,道士李扛着尸体顺着河一直飘了下来,早我俩天在这里筑了屋,后来他也才发现,这本就是个晒尸崖。
我听着道士李的话,真是又惊又怕,他看见的三叔,一定不是人,我三叔是我亲手埋的。可他说的老头是我爷爷,顿时就让我脑子一头雾水,不仅是女鬼,现在连道士李所说的,都让我觉得,二十年前失踪的爷爷真的还活着,但为什么是跟着鬼船有关系呢,他真的在那口棺材里?
“有人会害我?”我突然想起女鬼也说着这样的话,他们都像是在担忧些什么,让我躲避暗中的危机。
“那你怎么帮我?”
“这不能说……”道士李颤颤巍巍的,有前半句没后半句,但是依稀间,我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对我三叔,还有爷爷的畏惧感。
“对了,你来这看看,你就知道了。”
拄着灯火,道士李又带着我走到了另一个窟洞,才到门口,里头的阴风呼呼的从里头刮出,走在前头我都感觉那种冰凉直入骨髓。道士李领着我进了洞,窜进来后,才发现这个洞不大,像是刚开出来的没多久,道士李撩开一个草铺,拄着手里的油灯,说了句:“这是庙口的那老头。”
他一翻开,刘叔的尸体立刻显现在了我的眼前,浮肿带着恶臭,一双眼珠子已经上翻,样貌都已经被水泡的扭曲了,道士李又走到另一旁,扯开了另一块布褂子,“这是寨坝子的人。”
道士李先后掀开了好几个布褂子,里面的景象无一例外都是尸体,而且都是那天出现在村子里人的尸体,不管是村民还是寨坝子的人,只要在的,都躺在这了,最后道士李站在一具盖着的尸体旁,眼泪不住的流,我猜到了,应该是他爷爷的。
“其实……”道士李欲言又止,昏暗的灯火照着他的脸,看上去表情阴沉沉的,有顿了顿,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连最后一个亲人都死了,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你三叔或者你爷,能不能,能不能求他放了梓妹。”
我不清楚道士李跟寨坝子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想问,只是知道,这是对他的打击很大,又见他现在如此这般,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我望了望他,又点了点头。
带着我看来好一会儿,道士李打破了沉寂。“行了,你快走吧,你爷说了,有人要找你,你得快点离开,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道士李把手里的火借给我,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我跟他从岩洞的一脚走了有一会儿,一个裂开的岩缝出现在了面前。这类晒尸崖有天窗和地穴之说,也就是俗称的前门和后门,前门为崖口,用来望尸体,晒尸体的地方,地穴是偏门,是藏尸体的地方。
偏门,是一种晚上运尸体离开的地方,因为赶尸这种事,人人都会忌讳,所以通常是赶尸人半夜从偏门的小路赶,通常直接连接义庄。现在这种情况,估计沿着小路走,没一会儿就可以到宋家村。
在送我离开的时候,道士李的脸上五谷杂陈,显然有着说不清的事情。
“你不跟我走么。”
“不了,要救梓妹,我不能自己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道士李是敌人的朋友,可是我却觉得,此时的他,惨的有些让人怜惜,自己的安慰拿捏在别人的手上,还要顾及身边人的生死,有时候,做人真的很难,我没有再劝他,自己一个人,踩着碎石,一步步向那条小道离开。
离开的岩洞,我沿着小路一直前行。这条路岔子也是一路傍着河滩,只是俩旁已经多了很多水丛,看上去没有了一开始沿路的荒凉。我边走着,边观察着这河流的动向,二十年间我不间断的回到这河滩子,可是这幽幽的河水,又让我看不穿,似曾相识,却不曾吃透。
沿着河岸我还能依稀看见三三俩俩的动物尸体,它们有的浑身都只剩下皮囊,腐烂,发臭,不停的飘在河上,偶尔一些还被沿河的树杈拦下,闻着腐臭的味道极其的恶心。
盯着那些飘着的腐烂尸体,我胃里的水不停在打滚,没走几步,突然就听见了水里似乎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哗啦啦,我看见河里咕噜咕噜的冒出尸体,从晒尸崖的方向,一具,俩具,最后多的根本有些说不清,那些尸体像是穿梭在河里的鱼,一个俩个的像是有了生命,全部顺着河水沿着河流慢慢的飘着,裹着阵阵腥臭味,我心里不禁一惊,“尸逆?”
尸逆,是赶尸人常用的一种技巧。在某一个地方先将聚集的尸体全部风干或者用一种叫艾叶的草药熏它,等熏到身体发干之后,就可以给尸体做些手脚,这里面是内行子还知道的,因为赶尸,并不是让尸体自己走,而是通过某种条件,让尸体手赶尸人的控制,再到需要的时候将尸体大批的赶往要去的地方。
在湘西一带这类方法叫赶尸,因为是走的陆,所以也叫跳尸。而在黄河一带,赶尸人通常将尸体放在水里赶,这种尸体也是用同样的方法研拙,之后尸体就能平稳的浮在水面上,给每一具尸体勾一根细细的线,就可以在某一个位置,牵着尸体走,因为是风干过的尸体,所以勾着细线,也不会断,这类就是水尸,而赶水尸的方法,就叫做“尸逆”。
我摸了摸镜子,发现没有什么异常,说明这些尸体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普通的尸逆而已,如果是这样,那宋家村的人估计就在这附近没错了,又跟着浮动的尸体走了好一会儿,在一颗歪脖子树下,看见了一个佝偻的身躯。
那人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佝偻着背,带了个旧式的小黑帽,一身老式中山装,左手还拿着一个铃铛,右手舞动着,像是牵着线。
这是非常讲究的,右手拿铃用来招魂,左手提线用来牵鬼。这是乡里人的说法,这并不是说真的有什么鬼神,而是收尸人讲究“不动晦气”,要用最适合的方法,来超度河里的死尸,给他们送上最后一程。
老一辈说左手为阴,右手为阳。右手提着铃铛,左手提着尸线,这样以阴会阴,是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所以才祭祀的时候,你看不到有人左手带首饰,因为左手阴气重,再带东西容易压住人的阳气,就容易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那老头皮肤蜡黄,一撇八字胡在嘴巴蠕动着,像是嘴里念叨着什么,右手的铃铛声一直没停。而那些尸体,被他左手牵着的尸线一路带着,慢慢悠悠的随着河水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