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表演
老妇人将手中的“神杖”高举过头顶，仰天叫了一声，将零星几个还在交头接耳的士兵吓了一跳，都紧闭上了嘴。
那根看似“神杖”的东西其实是小黑随便找了一根长树枝，用匕首将表面削得光滑后，又用五颜六色的破布在其上包裹了一圈，就变成了装神弄鬼的利器。
老妇人开始绕着火堆转圈，脚下蹦蹦跳跳，手中的“神杖”上下挥舞，口中还念念有词，不过谁都听不出来说得是什么。
士兵们都看呆了，被眼前闻所未闻的神秘仪式惊得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合眼的功夫就会有什么神仙鬼怪被召至眼前。
在不远处石头后躲着的宋仪也不敢眨眼，不过他怕的是老妇人一个不小心摔上一跤露了馅。
围着火堆绕了不知多少圈后，老妇人停下脚步盘坐于地上，双眼紧闭、白眉倒竖，看上去在暗自发力一样。
到了这里，宋仪才安心下来，重重的长舒一口气。只要到这一步，就只差最后说个结论了。
果然，她静坐了一会儿，猛地睁开了眼。
蓝玉看准时机上去问道：“神仙可有和您老说什么了？”
“唉……”老妇人先按照宋仪事先教她的，故作神秘地叹息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下面士兵面面相觑，被吊足了胃口。
“怎么？莫非是我等此行会遇劫难吗？”蓝玉忙问，特意将“劫难”二字说得很重。
“碌碌南征，万里无功。浊江横贯，遇水则返……”老妇人摇头晃脑地诵读，最后装作一副要走的样子，说了一句：“上仙不给你们这份功劳，诸位就不必逆天道而行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蓝玉也没想到这老太太做戏竟做得如此有模有样，吃惊之余，又绕到她面前，抱拳躬身大声请求：“我大军两度出征，劳民伤财。此次伐蜀，是身负军令而来，如果再次失败，我等全军上下万余人全都逃不过军法，还请您老为我等出一良策！”
戏做到这里，下面观望的士兵们大都相信了这一幕，都跟着蓝玉齐声请求道：“请您老为我等出一良策！”
老妇人本就没想真走，见被挡住去路，便为难地说：“这也不是老妪不让你们去，实在是上仙不赏你们这个脸哦！”
蓝玉又带着众士兵不断恳求。
老妇人见推辞得差不多了，就勉为其难的松了口：“唉！既然如此，我便指给你们一条明路吧！”
“不让你们过去的是神仙。但你们若隔绝掉身上的生气，就算渡河，也不会被仙人察觉。”老妇人继续缓缓说道。
“隔绝生气？我们一群大活人，如何能做到？”蓝玉追问。
“你们可用死物遮掩身体，比如……棺材。乘此渡河，可保无虞。”
老妇人此言一出，众士兵哗然。
“棺材？”蓝玉继续做戏，问出了士兵们最担忧的问题：“这样……会不会不吉利呀？”
“呵呵呵，吉不吉利不都是仙人们说了算么。仙人掌管生灵万物，却管不了阴间事，你藏住了生气，就将自己隔绝在了生灵之外，仙人又能耐你何？”老妇人呵呵笑道。
到这里，宋仪教她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应该退场了。于是她也不管士兵们作何反应，用手中的“神杖”推开身前的蓝玉，悠悠说道：“话已至此，老妪也不能再多言。剩下的，你们就自己把握吧……”说完就自顾自缓步远去。
蓝玉见戏已经演完，便摆出决然之色，对还没回过神来的士兵们喊道：“弟兄们！益州城距此地已经咫尺之遥，我大汉此行，志在必得！虽然上天也不助我军，但刚才的神婆已经为我们指出明路！乘棺材渡江虽难为诸位，但只要攻下涪城、占领益州，在座的各位都少不了功名利禄！这一次，就让我等逆天道而战，直捣涪城！”
士兵们虽然对棺材有天然的畏惧，但一想到攻克川蜀之后还有天大的好处、赏赐等着自己，也就都被蒙了心。
一开始，士兵中只有寥寥几声积极的回应。但很快这样的声音就像山风下的野火一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呼喊声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将村中各家熟睡的黄狗都吓得狂吠连连。
“做到这种程度也就够了。等大军汇合后，现在在场的士兵们会将今晚的事情添油加醋的传出去，就算有少部分人不信，在绝大多数人的人潮中也不得不跟着前进。”宋仪心想。他看到不远处士兵们的反应后相当满意，拄着拐杖支撑起身体，准备返回。身后一直陪同的小黑赶紧上前扶着他。
回到村医的小院后，老妇人已经抹掉脸上的彩色、重新束好白发，等在那里了。
“老人家干的好啊！竟然表演得如此惟妙惟肖！”宋仪被扶到一张椅子前坐下后，一边拍手一边对老妇人夸赞。
“军爷谬赞了，都是军爷教得好。”老妇人此时也没了表演时面对士兵们的神气，低声下气地回答。
宋仪知道她来此的目的，也不再客套，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小黑。
小黑随即从身上掏出一个核桃大的小布包，向老妇人递了过去。
老妇人见果真有报酬，刚想伸手去取，宋仪就先她一步从小黑手中将小布包拿走。
“老人家，这里是二两银子，一两是答应你的报酬，剩下的就算封口费了。”宋仪一手掂着银子，另一手将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说：“接下来，直到我们离开之前，就劳烦您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要再出去露面了。”
老妇人此时眼里只剩下了钱，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连连点头，口中答应着：“军爷放心，老妪半步都不出门，一个字也不往外说！”
宋仪这才将布包塞进她手里，让小黑送她回去。
“喂！你们这样亵渎神灵，就不怕遭报应吗？”
就在宋仪刚想一个人清静清静的时候，春香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
“我又不信这些，还怕什么报应？”他懒得回头看，只在椅子上用力地揉着肩膀，原本肩膀上的旧伤又在劳累的侵蚀下隐隐作痛。
“可连你们皇帝都信着佛呢？”春香走到他跟前，看出他肩膀不适，便伸手替他揉了起来。
宋仪本来还有些抗拒，但自己一条腿不能动，又被压在椅子上，只能任命地由她去了。
“佛可没能耐替他打下川蜀……只有人才能。”
“如果没有神仙天意，那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口含金匙，有的人又一生劳苦无为呢？”春香说到这里时，手下的力道也加重了一些。
宋仪知道她是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不公，不过他也解释不了这些。如果没有神，那所谓的命运又是如何绑定在每个人的身上？
“轻点、轻点……那里有伤……”宋仪受不了她逐渐加大的力量，面露苦色的指着自己的右肩。
在春香放轻力道后，他才叹息一声，劝道：“就算天意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出身，也不会纠缠人的一生……继承万贯家财的富人也会一夜间流落街头，沿街乞讨的乞丐，说不定也有帝王之姿呢？我知道你之前过的不如意，但人总要往前看。”
说到这里时，结束了动员的蓝玉返回了院子。春香也适时的松开了手，神色黯然的退后了几步。
“嘿，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蓝玉打趣道。
“……”宋仪不想理他，继续闭上眼休息。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办法还真不赖。竟能让弟兄们心甘情愿地坐进棺材里，造棺材确实比造船轻松啊！省下了不少功夫。”蓝玉一屁股坐在还未燃尽的火堆前，抓起架子上烤了一半的肉啃起来，之后又塞了满嘴的肉含糊不清地说：“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感觉瘆得慌！”
“船是木头，棺材不也是木头。”宋仪在这个世界待得越久，就越发为这些古人们闭塞的思想感到头疼，尤其是涉及到神神鬼鬼。
“建造的进度如何了？”他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耗费时间，主动转移了话题。
“今天一天砍够了足够的木材，那个木匠也把基本的木工做法教给了不少人，想必明日就能正式开工，最多三四日就可完工。”蓝玉一边回忆一边回答。
“三四日，还是太慢了……”宋仪抚了抚额头：“战局瞬息万变，我们在这里多拖延一日，就多一分发生意外的可能。按时间算，东路大军想必早已抵达益州城，但我们至今没有接到那边的消息，也不知他们进展如何。”
“有李大人坐镇，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如果他都拿不下益州，就说明这天府之地注定与大汉无缘了。”蓝玉对此倒是放心的很。
“我在想，既然春香的病已经痊愈，不如留下一部分人在这里继续建造，我们先带着春香赶到涪城谈判，可以节省些时间，如何？”宋仪提议。
“我们人手本就不够，再留一部分在这里，万一涪城不和我们谈判而直接出击，我们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