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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与君离别意

天光大亮,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朝清秋自然不会让那些孩子们在夜半就读书,可晨课终归是免不了的。

私塾里,孩子们一脸生无可恋的坐在桌前,看着朝先生刚刚分给他们的那本新书。

书上的墨迹还没淡去,仔细嗅一嗅,还能闻到书上的墨香。

这些孩子都读书还少,只是勉强能看出这本书与朝先生之前给他们的那本书有些不同,至于不同在哪里,他们又说不出。

他们之中,林任读书最多,他把手中的书翻了翻,自然看出与之前的书相比较,这本书的内容更简单了些。

只是书中言语虽然简单,却也不是那些假大空的圣贤道理,而是将一个个道理蕴含在小故事之中,显然更适合给这些年纪尚小的孩子们启蒙。

自然就是当初赵先生赠给朝清秋的那本书。

朝清秋也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的翻看过,确实要比他带来的那些书更好些。

没办法,他这次来本就是为寻人而来,没想到会在这里耽搁这么多时日,所以这几日他连夜将这本书抄录了几本。

还好书本就不厚,如今私塾里的学生也不多,人手一本也勉强足够。

最前面的刘满翻了翻书,旧书新书都被他摆到一起,摊放在桌上。

新书看着倒是不错,只是这书上的许多字都是它们认识他,可他不认识它们。

“朝师父,读书有什么好的,满嘴之乎者也,可连一个坏人都对付不了。难道我们读会了书,日后要用嘴说死那些欺负我们的坏人不成?哪里比的上练拳,到时候谁敢欺负咱们,上去就是一拳一个,看看谁还敢再欺负咱们永平镇的人。”

少年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比划了两下。

“我可是听王峰说过了,朝师父你在乌林之中威风的紧,那些人都禁不住你一拳。”

朝清秋看了眼低着头正准备溜出去的王峰。

他笑了一声,目光从堂下的孩子们身上扫过,“我教你们读书,本来也就没希望你们将来能成为什么满口知乎者也的博学鸿儒。也不希望你们成为满口道德的所谓仁义君子。”

“我从来都不认为读书识字是为了日后的升官发财,前程似锦。我只希望你们学会一件事,那就是明辨是非。”

“这些日子我教你们读书,也教你们习武。毕竟在这个乱世里,空口的仁义道德,就只是仁义道德,唯有强力才能制服于人。我只是希望日后你们出拳之时,能够知道为何出拳,出拳之后能够不后悔。”

王峰带头鼓掌,“朝先生说的对,咱们还是要好好读书的,到时候那些所谓的读书人讲道理又讲不过咱们,动手又打不过咱们,想想都让人高兴。”

朝清秋笑道:“王峰大侠,我记得你之前从来不叫我先生的。”

王峰尴尬一笑,“怎么可能,书院之中,我最尊敬的就是先生。”

一旁的林任挡着脸,没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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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早课,孩子们一个个飞奔而出。

终究是少年心性,哪怕心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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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读书好,可散了学,人还不曾出私塾,心却早已经飞到了私塾之外。

朝清秋来到大槐树下,两个老人已经如往常一般坐在树下下着棋。

日光之下树影斑驳,两个老人相对而坐。

一局寻常的围棋而已,倒是硬生生让两人带上了杀气。

棋盘之上无父子,赌桌之上无兄弟。

唯一与往常有些不同的是在他们身侧多了一个沈行。

朝清秋来到孙老爷子身侧,他躬身凑到老人身前,“老爷子,如今龙头寨之事已经告一段落,永平镇这里也已经安定下来,所以我这几日就要离开了。”

原本还在和刘老爷子争论胜负的老人握着棋子的手稍微抖了抖。

只是老人毕竟是孤身撑起了永平镇十余年的人物,很快就稳定了心神。

“朝先生有自己的事要做,离开这里本来就是应有之义。这些日子倒是劳烦先生了,要不是先生出手,如今这永平镇不知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朝清秋摇了摇头,“即便没有我,有孙老爷子你在,有赵县令在,龙头帮也翻不出天去,我只是略尽绵力而已。”

“朝先生不如再多留些时日,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不然要是让先生这么走了,岂不是显得我们有些不近人情?”

朝清秋有些犹豫,按照他的本意自然是想悄悄离开,如今他最是见不得那种离别伤感的场景。

沈行知道他的心思,轻声道:“如今这个世道,见一面也许就是最后一面,我觉得孙老爷子的话有道理。”

孙老爷子连连点头,“还是这位沈先生通情达理,老头子我都这个年纪了,难道朝先生连我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不成?”

朝清秋犹豫片刻,见沈行暗中朝着他点了点头,他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就对了嘛,刚好如今解决了龙头帮之事,这次倒是可以借着朝先生之事好好庆祝一番。”

朝清秋欲言又止,只是想到也许他们如今确实需要一场庆祝。

被龙头帮压制多年,如今想要庆祝一二,也是常事。

两个老人兴致勃勃的凑在一起,商量着诸多事宜。

大槐树上不时飘下几片槐叶,随风远去。

…………………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

宜出行,宜宴饮。

有间私塾前的空地上,刘老爷子悄然之间就红了眼眶。

老人呆在这里半生,时光砥砺,风风雨雨,花开花谢。

岁岁年年,这里许多年不曾这般热闹过了。

空地上摆着一张长桌,最中央是楚荣起早炖好的几大盆猪肉。

鲜肉糜烂,肉香随着晨间的雾气不断飘远。

大坛的酒水陈列在座位之前,今日赵老板难得的大方了一次,所有酒水分文不取。

汉子更是夸下海口,今日的酒水管够。

桌上的佐菜五花八门,都是私塾里孩子们的父母踏着清晨的月光送来的。

孩子们的父母虽然推脱了一番,可最后还是被孙老爷子留了下来。

青菜花生,烂肉美酒,放在富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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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也许算不得什么稀奇,可放在寻常的市井人家,已经是一顿了不得的盛宴。

林任和王峰带着几个小家伙在那里摆放碗碟,即便是刘满这个平日里最为跳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今日也有些束手束脚。

屏气凝神,小心翼翼。

天大的豪杰,见了父母也要软三分。

何况是这些如今只是嘴上强硬的少年。

楚荣带着楚娘子在厨房里忙前忙后,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做起菜来倒是一个难得的好手。

他腰间系着一块黑布,手上的锅铲偶尔颠上几颠,不时用铲子舀上一些油盐。

望着锅中的沸腾的油水,他面色肃穆,就像战场上的大将正面对着一场生死大战。

楚夫人在一旁摘着青菜,不时转过头来,为自家夫君擦擦头上的汗水。

她看着他,满眼温柔。

屋外的老槐树下,孙老爷子和刘老爷子席地而坐。

两人身前,是一盘昨日没有下完的残局。

棋盘之上,只剩半数棋子。

老树,旧棋,故人。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半生辛苦,满腹言语,谈笑之间。

朝清秋和沈行蹲在槐树下,任由脚下的影子被槐树的枝桠切割成无数碎片。

日影斑驳,身处异地他乡,却已经是他们这两个异乡的同乡人,少有的安稳时刻。

沈行抖了抖衣衫,盘坐在地。

“当初燕国破亡,背井离乡,哪里敢想会有今日这般安稳的日子。”

朝清秋没有如他一般坐在地上,而是后撤几步,倚靠在身后的大槐树下。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可若是平平稳稳,有些树木,总是要比人活的更长久些。

他笑了一声,“当时国破家亡,天塌地陷。后来流亡四方,虽然磕磕绊绊,可你我到底是都活下来了。”

“是啊,都活下来了。”

宋先后仰倒地,任由一身青衫沾染上泥土。

这个在宋先眼中心性手段皆是上上之选的读书人,泪流满面。

他们活下来了,可有些人却为他们而死。

朝清秋低声喃喃自语,“既然活着,咱们就要好好活下去,为了他们好好活下去。”

不远处的空地上,食物与酒水已经上齐。

刘满把手搭在嘴上,朝着槐树下的朝清秋等人大声喊叫。

“朝师父,开饭了。”

朝清秋大笑一声,伸手拉起躺在地上的沈行。

两人各自上前,搀扶起不远处正在下棋的两个老人。

走出了槐树笼罩下的阴影,走进日光里。

这一日,整日里在肉铺里板着脸的楚姓汉子喝的面色通红。

在众人面前,他第一次牵起了楚夫人的手。

这一日,两个许多年不曾痛快畅饮的老人,喝的酩酊大醉,把臂追忆少年时。

这一日,一个在私塾里当了几日教书先生的读书人,大醉醒来,背起了行囊。

有一席青衫,南来之后再南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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