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异常
“当……”将李木唤醒的,是严台寺里澄净悠长的撞钟声。
李木睁开双眼,思绪跟着五感逐渐回归,李木感到自己仿佛是从亘古至今的沉睡中醒来,横跨了千万年的岁月,不过仅仅是一次入定,此番竟如获新生!
眼见色,耳听音,鼻闻嗅,口知味,身感触,五识既归,心头自然不再空空,抬眼望去,飞檐、尖顶、黄瓦、塑像、人们的脸庞,寺中一切都被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看上去神圣不可言。原来是天色近晚,已到黄昏,落日洒下最后的余晖,为万物添上最后一抹亮色。
“呼……”李木吐出胸中浊气,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从中午一下子跳跃到黄昏,本该是感到时间飞快的,但在入定中,李木有种度过了无数时光的错觉,一时又觉得才过了区区一个下午,太短暂了。最奇妙的是,一个下午不吃不喝,米粒未进,滴水不沾,居然腹中不觉饥,口中不觉渴。
李木都在这次诵经中体会到种种奇妙,更不要提法坛下的弥罗众了。
撞钟声已经快要平息,广场上的普通人也终于陆续醒过来。从无意识地诵经中清醒,有些人怅然若失,有些人满心欣喜,有些人痛哭流涕,其中心境不一而足,但无论男女老少,贫穷富贵,俱是备受震撼,情绪难平,无一不受这诵经的感染,如果说场中还有意外,那只能是李木身边的唐黄了。
李木环视一圈,心中滋味儿难明,看到最后,视线落到身旁的呼呼大睡的唐黄,无奈,只好把他摇醒。
“嗯怎么了”唐黄睡眼惺忪地支起身子,从耳朵里掏出软塞,迷迷糊糊地问道,“是终于结束了吗”
难怪那么大的撞钟声都没把唐黄叫醒,原来是早有准备,李木多少有点儿无语,“你睡就睡吧,怎么还戴个耳塞这诵经声还吵着你睡觉了”
唐黄揉揉脸,让自己精神一点儿,“嗨,这陀教为人称道的法术还是有点儿意思的,我没听多久就犯困了,戴耳塞纯粹是习惯使然,不自觉地就摸出来戴上了,毕竟和你一起住大半年,多少有点儿条件反射也是正常的。”
“我睡觉打呼噜就那么频繁那么‘震撼人心’”李木不服气地质问道。
唐黄一板正经地更正道:“你打呼噜不频繁,只是偶尔来那么一两次,但每次都要亲命啊!山摇地动的谁受得了不戴耳塞还能怎么办”
唐黄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以李木对他的了解,唐黄戴耳塞有其他原因是肯定的,不过唐黄不愿意说,李木就懒得问,倒是唐黄这么一闹腾,李木彻底从诵经声的影响中走出来,同时,唐黄提到的法术让李木想起了一些事情。
罗陀当年创立陀教时,不仅留下了玄异的功法,还留下了一些陀教专属的特色灵术,世人称之为法术,刚刚结束的诵经仪式其实就是陀教最典型的法术之一——《罗陀心经》。
准确来说,《罗陀心经》只是一部经文,但由一位修为高深的沙罗作引导,以诸多法器做配合,再以众人齐声诵念,就能爆发出惊人的效果,哪怕诵念众人甚至都不能感灵。这也是李木入定,唐黄入睡,弥罗众神游天外的原因。
陀教法术不少,今天法会上的《罗陀心经》只是能令闻者静心清神,此外,还有些专门诛恶伏魔的,如果施展的这个,以场上这个架势,不消一刻钟,七品就得听得暴毙。听上去这法术不怎么厉害,但这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威力,而且想一想千人齐唱的声音能传多远。
当然了,法术有个必不可少的核心——修为足够的沙罗,虽然只是起一个引导的作用,可就像一条完整的蛇一样,没有了头就是活不了,身躯最多只是还能摆动两下,所以法术只能是陀教特色。
这场法会中起到“头”这个作用的,无疑就是高台上的永林,而这也勾起了李木心中的疑惑。
李木的师父,玄衣客吴名,曾给他讲过,罗陀讲求有灵生者众皆可教化,所以陀教的弥罗众和沙罗成分复杂,是分能感灵和不能感灵的。这其中,弥罗众且不说,能感灵的沙罗要是修行,自然要修陀教功法,而罗陀留下的陀教功法分为文脉和武脉。
陀教文脉修心,主诵念,职责是行走世间传法;武脉修身,主修行,职责是降妖除魔,护佑信徒免遭其害,亦称护法金刚。
吴名当时笑言:“陀教的护法金刚专修肉体,讲求身如琉璃净,对于外界的事一点儿不关心,可他灵力一运,硬得跟王八壳子一样,没点儿本事啊对他压根儿没辙。
“护法金刚不插手任何俗世事务,还抗揍,特别好用,所以啊,文脉沙罗身边必定会跟着一个武脉沙罗,遇着事儿了,武脉在前边抗,文脉在后面辅助或进攻,这就是陀教的‘文武不分家’!”
“嘿!你在想啥呢发呆发了那么久。”唐黄看着李木聊着聊着就走神了,愣了半天都不说话,实在忍不了,于是向李木问话。
“护法金刚你知道吗”李木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不是回答问题,而是抛出一个问题。
唐黄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知道啊,怎么了”
李木看着高台上正在进行收尾仪式的永林,问道:“法坛上的沙罗全是陀教文脉的吧”
唐黄理所当然地说:“祭仪都是文脉的活儿,只有打架归护法金刚。”
“护法金刚呢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台上有十多个文脉沙罗,应该有十多个武脉沙罗护卫才对,人呢”李木语气中充满了不解。
“噗嗤……”唐黄听完后嗤笑一声,“你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些年以来,罗象国承平已久,江湖人都少了许多厮杀,更何况讲求‘静’字的陀教,它还养那么多护法金刚干嘛故意挑事儿吗
“培养一个护法金刚,花费甚巨不说,没钱没地位还很辛苦,都没人愿意主动修武脉,现在陀教沙罗大半都是文脉。再说了,空净庄是严台寺的地盘儿,我打听过了,永林是五品,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威胁他不成”
李木确实没想到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但他心中疑问没有消除,“那也不至于一个护法金刚都没有吧这可是陀沐节盛会,这个仪式是最严肃的仪式,拿来装样子也该在法坛四角立四个护法金刚吧”
“那确实是,”唐黄点头认同李木的说法,“不过你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啊这么久了你就没有发现,其实严台寺连一个护法金刚都没有”
李木尴尬地挠挠脸,“我这不是才想起陀教有护法金刚这东西吗自从当初我得知陀教人不吃肉以后,我就再也没把陀教挂心上,想不起来很正常嘛。”随即,李木想到什么,“听你口气,你早就发觉了,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啊。”唐黄回答得理直气壮,“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为啥要知道原因”得嘞,这也是位不上心的主儿,还是把精力投入眼前的法会吧。
在李木的意识中,黄昏是一天中最短的一个时间段,虽然照理来说,黄昏时长应该和清晨相仿。这是因为清晨是自太阳破晓起就开始,天光逐渐大亮,你察觉不到它的结束,而黄昏不同,一旦太阳靠近西山,他就会迅速地下沉,在不经意间,阴影的黑暗就上涨了起来,你能清醒且清晰地看到黑夜来临。
严台寺的黄昏也是一样的,李木醒来的时候还什么都是金灿灿的,不一会儿的功夫,黑暗就如同潮水一般没过了罗陀像,漫上了正殿屋顶,只剩下正殿最高处,那个装饰用的石葫芦的葫芦尖儿还有点儿金光。
广场早就在阴影中了,但场中的弥罗众们并不介意,心头只有参与了法会的兴奋,对于现在的黑暗他们甚至很高兴,因为没了太阳他们清凉不少。
葫芦尖儿上的最后一点儿金光都没了,黑夜就要来了,永林也终于把最后的扫尾仪式做完了。
“多波多阿多陀罗!”永林站起身来,对着台下行了一个陀礼,宣一句陀号,“今日的诵经结束,明日继续。”
“多波多阿多陀罗!”台下的弥罗众狂热地欢呼回应着,有些人回礼的双手甚至不是置于胸前,而是高举过头。
李木见状,眉头紧皱。
从台下弥罗众的反应可以看出,从诵经结束到现在,这段空白的时间,它并没有消除《罗陀心经》对他们的震撼,反而因为俗念的回归而发酵,他们对陀教愈发痴狂。正因如此,在此时此地,作为陀教代言人的永林要是……
“诸位师兄且稍安勿躁。”五品的修为让永林的声音可以洪亮到轻易传遍整个广场。法坛下的弥罗众听到永林的说话声后,纷纷止住动作和言语,用闪着亮光的双眼期待地看着高台上的永林。
该死的,严台寺果然会有所动作!哪怕从之前的种种中看出,永林绝对不会放过这种绝佳的机会,但亲眼看到事情将要发生在眼前,李木仍是忍不住心中愤慨,只是不知道永林要用什么手段。
“诸位师兄也看到了,我寺的罗陀像年久失修,多有残破,有损威仪,”永林等众人的情绪酝酿足够了才缓缓开口,“应师兄们的要求,我寺将募集资金,以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七宝塑七尊罗陀像,以佑捐钱者全家健康长寿、辟邪免难、消灾祛病、才华横溢、度厄平安、美丽幸福、吉祥富贵。”
早在永林说要以陀教七宝铸罗陀金身像时,弥罗众们就开始欢呼雀跃,大呼“多波多阿多陀罗”,等到“吉祥富贵”出口,众人情绪更是到达顶峰。
李木松了一口气,就是正常敛财,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差这一天,李木现在也没有办法阻止。
“这是早就告知诸位师兄的了,”哪曾想,永林话语没完,似乎还有计较,“经严台寺众师父商议后决定,七尊罗陀像造好之后,将在罗陀脚下立七块功德碑,上刻捐款人的名字,使其永受护佑。”
弥罗众们一听,惊喜连连,七嘴八舌地就讨论起来。
可这还没完,永林突然御灵,背后升起一片金光形成十多米高的光幕,光幕上写着斗大的字,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
台下众人被永林这一手震住了,不知道永林到底是何意。
永林没让众人多等,继续说道:“这些是名字,是目前为止,为了罗陀像去与沈、何、王家签订仆从条约而换取钱财,然后捐出全部家财,不,准确来说,是将全部身心奉献给罗陀的师兄的名字,他们功德无量,他们的名字将在功德碑最前列!”
“哦!”所有人都沸腾了,疯狂了,他们像是在庆贺世上最开心的事,陀号都不呼了,只是单纯在喊叫。他们全都陷入了最原始的狂热之中,然后以最原始的方式表达自身的感情,他们成了陀沐节中最快乐的人!
“嚓!”可在这欢乐的海洋中,有锐利的刀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