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怪物
郭长歌清楚,不论柯飞鹤的仇人是谁,在烧死柯小艾之后,他总会带着柯飞鹤回来确认柯小艾是不是真的已死了。所以烧庄这个办法虽然笨,而且损失很大,但却是个很有效的,能找到柯飞鹤的方法。
果然,柯飞鹤的仇人带着柯飞鹤回到了青云庄,而柯飞鹤的仇人竟是青云庄的石管家!
郭长歌倒不如何惊讶,因为他早已经有此猜想——
青云庄中除了柯飞鹤和石管家外,并无其他家丁失踪,而庄内也没有找到石管家的尸体。既然石管家不可能告诉闯入者柯飞鹤房间的位置,那么闯入者是如何找到柯飞鹤的房间的?
第一种可能便是青云庄中有敌人的卧底,而第二种可能便是根本没有闯入者,石管家便是那个所谓的“闯入者”!
当然这两种可能也有同时存在的可能性!
不过猜想毕竟只是猜想,可能毕竟也只是可能。
直到现在,亲眼见到石管家跪在已成废墟的青云庄的土地上,郭长歌才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而那两种可能也真的同时存在!
这时,柯小艾扶起了跪倒在地的石管家,温言道:“干爷,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吗?”
石管家神色黯然,点了点头。
柯小艾愤然道:“为什么?”
石管家长叹一声,缓缓道:“因为只有杀了你,我和柯飞鹤的仇才算是报了。”
柯小艾神情激动,道:“你究竟和爷爷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既然想要杀我,在庄中这许多年,为何等到现在才动手?”
石管家初时进府,是为了刺杀柯飞鹤而来的,可他进庄之后才觉得,死亡实在是太便宜柯飞鹤了,他必须想一种能让柯飞鹤体验他所经历痛苦的复仇方式。于是石管家便想到了柯小艾,杀了她而让柯飞鹤痛苦的念头便产生了,可他却一直下不了手……
他第一次见到柯小艾的时候,柯小艾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他顶着全身的烂疮在江湖中苟活了大半辈子,原以为自己这副模样,小孩子见了肯定会觉得他是个怪物,非要被吓哭不可。但是柯小艾非但没有哭,反而露出了无比纯真美好的笑脸。
那笑脸或许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笑,可石管家却被震撼了。这个小姑娘围着她问东问西,他打着手势示意自己不会说话,可是柯小艾却全然不在意,好似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对待。
他又哪能知道,柯小艾虽小,可在青云庄原来的管家和家丁眼中,她和石管家一样,也是个“怪物”——
一个小小年纪便杀了自己父亲的怪物!
石管家的脸虽然可怖,而且全身上下已没一块好地方,但他的眼睛却是在把柯小艾当成一个普通小女孩来看待的,而柯小艾所需要的正是那种眼神,那种把她当做普通小女孩看待的眼神。
普通,恰恰好是这一老一少,最最缺少,也最最需要的东西!
柯小艾无疑让石管家早已死掉的心灵重生了,让他暂时放下了仇恨。同时,他看着柯小艾慢慢长大,把她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呵护,而柯小艾对他也是十分爱戴与敬重,甚至叫他一声“干爷爷”。
他会在在府中待这么多年,迟迟未起复仇之心,全是因为柯小艾的存在。可仇恨这东西,就像是一把播撒在沃土之上的草种,最终,只会变成一片纷繁芜杂的荒草地。而这片荒草地无疑是这世上最顽固,最难以去除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岳云石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仇恨,他终于痛下决心向柯小艾下手。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真的得手,在山岗上望着那片火海,看着柯飞鹤痛苦神情的时候,他的心中却没有半点成功复仇的快感,反而感觉到了无尽的空虚与失落。
于是他马上就后悔了,那时的他甚至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命换回柯小艾的命。所以当他方才看到柯小艾还活着的时候,他心中的欢喜一点不比柯飞鹤要少。
石管家阖上眼,缓缓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如果我今日能死在你手上,也算罪有应得了。”
柯小艾注视着石管家,良久良久,她才摇摇头,淡淡道:“有个人告诉我,杀人是不对的。我今后都不会再随意杀人,何况是你。”
石管家道:“那那个人有没有告诉过你,有的人活着是痛苦的,死了反而是种解脱。你为何不能帮我解脱呢?”
柯飞鹤道:“石管家,你在我府中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也把小艾当亲孙女儿对待。事到如今,你真的想让小艾杀了你吗?”
温晴补充道:“马前辈,你死了固然是一了百了,可若是柯姑娘杀了你,她心里又会背负多大痛苦呢?你忍心吗?”
石管家漠然道:“我有过放下仇恨的机会,可我没有好好珍惜。”
他的目光移向了柯小艾,接着道:“小艾曾是我活着的理由,可现在,我已没脸这么说了。我只求一死谢罪。”
柯飞鹤忽然怒道:“哼!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可你的仇怎能不报。不过你报仇的方式实在是有些下作,我现在给你一个亲手向我报仇的机会。”
他看向郭长歌,问道:“庄后的擂台应该没被烧了吧!”
郭长歌点点头。
黑色的浓烟随风飘至。
柯飞鹤咳嗽两声接着道:“今日你背我下山,脚程极快,我知道你武功不弱。你我二人上擂台玩玩,你若是胜了我,想杀我报仇的话,我向你保证其他人不会阻拦。但若是你败了,你便将你的身份告诉我,把你我之间的仇恨向大家解释清楚,到那时你若还想死,当然也没人会拦你!”
石管家头都没抬,缓缓道:“平日我胜不了你,可你现在重伤如此,却万万敌我不过。你直接杀了我吧!”
柯飞鹤怒道:“不打怎么知道?”
他虽嘴硬,可也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都不知能不能爬上擂台。
柯小艾突然说道:“我昨日胜了爷爷,自然是我替爷爷出战。”
郭长歌觉得有些好笑,心道:“孙女儿替爷爷打干爷爷吗?”
柯飞鹤心想,自己如今的状况若是上台,确实没什么机会能赢,而且看石管家此时状态,知道他定然不会再对柯小艾下杀手,于是道:“石管家,小艾替我和你切磋切磋,你看如何?”
石管家考虑了片刻,他确实也想对此事有个了结,便点点头,表示应允。
众人来到庄外擂台。
石管家和柯小艾已在擂台上动起手来。
柯小艾手持寒剑,施展起鬼影剑法,而石管家未使武器,不过看他招式,竟是以指作剑,所使剑法之精妙丝毫不在鬼影剑法之下。
柯小艾得柯飞鹤真传,虽然内力不够,但武功实已算得上是第一流的,可她手持神兵与石管家空手过招,却完全讨不着半点便宜。
柯飞鹤在台下观战,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惊讶,只听他突然说道:“原来是……竟然是他。这么多年,我竟没认出来!”
他接着喃喃道:“当年武林中最潇洒风流的俊俏男子,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也难怪我会认不出。”
郭长歌道:“前辈,你认得他的剑法?”
柯飞鹤道:“何止认得,我太熟悉不过了,他就当年被武林中人尊称为‘剑神’的岳云石!唉,小艾绝对赢不了他的。”
其他人异口同声惊道:“岳云石!?”
郭长歌心道:“果然是他!”
柯飞鹤道:“没错,当年我便是与他一战之后,才名扬天下。不过他的武功剑法,却绝对不在我之下。”
温晴道:“可江湖传闻,柯前辈与他一战,是在重伤之下轻松取胜的。”
柯飞鹤摇摇头,道:“我那时虽是连战,却并未受伤,状态也不差。和他那一战打了一天一夜,而我只胜了他半招,这半招只能让我削下他几缕头发而已,却全然伤不到他,如若再打下去,我不一定能够得胜。可此人心气极高,就因那半招之失,便认输了。”
郭长歌道:“只是被割了头发便认输,他对自己还真是严格。”
柯飞鹤叹了口气,道:“岳兄武德自不必说,可那时的我,却是一个争强斗狠之人,在我眼里,不打到对方无法还手,根本就不算取胜。所以他认输之时,我却还是死皮赖脸要和他打下去,可不论我如何激他,如何出招吓唬他,他都无动于衷。”
成乐道:“便算如此,柯前辈能与他有什么仇恨。”
柯飞鹤看向远处,仿佛在回忆往昔,片刻之后忽然道:“你们可知江湖中一个叫做广鸣院的组织。”
曲思扬道:“江湖中人有谁不知道广鸣院呀。广鸣院刊印的《列侠传》中可是还写到了柯前辈呢。”
曲思扬算的上是《列侠传》的作者,百冢的忠实读者,而广鸣院作为刊印百冢所著之书的机构她自然知道,不过她对广鸣院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
温晴补充道:“广鸣院是个记录和传播武林中发生大小诸事的组织,历代传承一本叫做《武林志》的奇书,上面记述了千百年来的武林历史。他们每月初,都会在京都百府流香苑向人们讲述上一月中武林中发生的大小事件。”
柯飞鹤道:“姑娘你说的都对。可他们所讲的武林传闻,虽然好听有趣,却不尽真实。江湖人受其害者颇多,想要报复,却苦于这广鸣院依托于朝廷,实在惹不得。”
郭长歌道:“难道您重伤之下轻松战胜岳云石的事迹,便是这广鸣院假传的。”
柯飞鹤点点头,苦笑道:“我与岳云石一战,我名扬天下,岳云石却遭人唾弃,从此江湖再无“剑神”。可笑的是,岳云石一剑挑七雄的传说,又何尝不是广鸣院所传的呢?当然也是托了这广鸣院的福,岳云石才有了这‘剑神’的称号。”
温晴道:“岳云石一人,一剑,灭了当年为祸武林的汤江七雄,这件事竟会是假的?”
柯飞鹤道:“ 我与汤江七雄交过手,岳兄的武功我也清楚,他对付汤江七雄中一两个还行,要说以一己之力灭了汤江七雄,却是没绝可能?据我所知,汤江七雄乃是死在冢岛二魔的手中,只不过此事不为人所知罢了。汤江七雄被杀的时候,岳兄只是恰巧出现在汤江一带,又恰好被广鸣院的探子看到了。”
听柯飞鹤说罢,众人皆是唏嘘不已。
台上,那个平日里老态龙钟的管家,现在却如一条游龙般灵动潇洒,恣意飞舞。
虽然他还是那副丑陋可怖的模样,可在众人眼里,他仿佛又变成了昔年那个白衣胜雪、身长玉立、英俊潇洒的少年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