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大水缸
罪恶和正义一样,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一处角落,他们之间的区别在于,正义往往晾晒在阳光之下,罪恶往往隐藏在黑暗之中。
王大猛这突兀的信息让我有点发懵,本以为他是跑回老家了,谁知道这厮不知去哪转了一圈又跑回酒店了,我连忙给他发信息问:大哥,我们都跑到清风村来找你了,你去干啥了?
很快,王大猛发了个害羞的笑脸回来,后面是一行非常欠收拾的文字:两天没打牌了,手痒的睡不着,我就去打了几局过过瘾,那你们在村里等着我,我打车回去。
我回他:算你狠,速度过来吧。
王大猛:那个……还有点小问题,我一不小心把钱都输光了,能不能借我点钱打车?
我在想,要是王建国知道他后代出了这么个败家的赌鬼,有没有想从棺材里蹦出来打断他狗腿的想法。气归气,恼归恼,这王大猛暂时还是要哄着点的,没办法,我只得给他发了200块钱红包,让他麻溜的往这边赶。
在等待王大猛的时间里,我们无处可去了,因为王胜利就坐在王大猛家门外,我们不好通过翻墙这种行为艺术来摸进王大猛的家,可我们也总不能像个二杆子似的站在人家门口傻等,望着悠哉悠哉抽着烟袋的王胜利,我走上前去笑道:“老爷子,我们正想去您家讨口水喝呢,咋样,家里水烧开了没?”
王胜利笑道:“我这种糟老头子睡觉少,五点多钟就起来烧水喝茶啦,一早上要喝一暖壶呢,你们来的正好,我出来之前刚烧了一壶水,走,去我家喝茶。”
“那就麻烦您了。”
尽管叶寒和大灯有些不情愿,但这里也确实没什么好去处,在这个暗藏玄机的村子里,我们此时也不适合有别的动作,便一起跟着王胜利走向他家。
沿途碰到了两个本村的村民,王胜利仍旧是装聋扮哑的用肢体语言跟人打招呼,那动作熟练地让人无法将他跟一个正常人挂钩。我走在他身后,望着这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心中突然涌上几分感慨,已是耄(mao)耋(die)之年的光景,身边却无一人陪伴,不仅如此,他还要时刻装作聋哑人的姿态小心度日,他为何要这般生活呢?这么做是图个什么呢?
按照王胜利自己所说,他是图个清闲安静,乍一听来,是个不喜哄闹之人的选择,但仔细一琢磨,其中还是有些说不过去,王胜利未曾娶妻生子,就缺少了很多烦恼,家里也不会有太多哄闹,而根据王胜利说话时的神态语气来看,这老爷子并不是那种沉默寡言的内向之人,相反,他非常健谈。这也是我非常疑惑的一点,按理说,这老人如果这么多年都装聋扮哑的话,语言能力虽不至于丧失,可也是应该有些障碍的,但他从第一次跟我们说话起,言语间就非常流畅,完全不是那种多年不说话之人的正常反应,除非……这老爷子平时经常说话。
想到这些,我快走两步,跟王胜利保持了齐头并进之态,我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老爷子,自己一人多无聊啊,你也没认个干儿子干闺女啥的?无聊了还有人陪着聊个天儿,解个闷儿,有点什么事儿的时候,还能有人给帮忙出个主意,逢年过节的,也能给你送点月饼鸡蛋白酒香烟,多舒坦。”
王胜利呵呵一笑,说:“我为了图个清静都装成聋哑人了,还要去认那干儿子干啥?多此一举嘛。”
我笑道:“老爷子真是高人,您倒是挺想的挺开啊,一辈子无欲无求不说,还如此的清闲安逸,这年头可没有几人有您这境界,也不知老爷子您这是修仙呢,还是修道呢?”
王胜利那如枯树皮一般的眼皮轻轻抬了一下,看了看我,咳嗽了几声道:“小伙子,你这是话里有话啊,怎么了,谁规定的一个人不能过日子?”
我说:“没有没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感觉您这老年生活有点枯燥。”
王胜利道:“这年头很多僧人老道不都是这么孤独终老么,那有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要是你喜欢,你也可以嘛。”
我连连道:“别别,我可不喜欢您这种清冷孤独的调调,我还是觉得老婆孩子热炕头更适合我。”
王胜利抬头看了一眼秦楚,又望了望我,露出了一丝嫌弃之色,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叹息。我一瞪眼道:“老爷子,您这眼神啥意思啊?还有,您平白无故的叹啥气啊?”
没等王胜利答话,后面的叶寒笑道:“人家老爷子还能有啥意思啊,他肯定是想到那几句至理名言了。比如‘好白菜都让猪拱了’,又比如‘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还比如“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一直闷声不响的大灯拍了拍叶寒的肩膀,道:“叶兄,你这些辞藻实在太过粗俗,我大灯作为飞兄的好兄弟,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竖起大拇指道:“看着没,还是人家大灯重情重义。好兄弟,等你以后死了选坟地的时候,我指定给你挑个好山头,找一个女邻居比较多的风水宝地。”
大灯感激道:“谢谢飞兄,你真是一个温柔善良、热情仗义的好人。”
叶寒嗤笑道:“大灯,你说哥们儿粗俗,那你觉得怎么形容比较好?人家老先生表达的不就是这意思嘛。”
大灯道:“我们要掌握语言和文字的艺术,像这种情况,应该用‘焚琴煮鹤,暴殄天物’来形容,既含蓄的隐藏了癞蛤蟆比较猥琐的事实,又在另一层面上表达了天鹅的稀有与高贵。”
我愣了下,说道:“大灯,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还不如直接骂我是癞蛤蟆呢,你他妈这是釜底抽薪,落井下石啊。”
大灯道:“怎么会呢飞兄,我们可是情同手足、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我只是客观地陈述一下眼前的事实而已。”
叶寒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我一看敌众我寡,今天在嘴上怕是赚不到便宜了,还是要稳健一点好,便不再吭声了。不过通过跟王胜利的这番交谈,我确定了这老爷子绝对不是那种隐居深山、清心寡欲的修行者,他没有那么崇高的思想境界。但凡是淡泊名利、追求清静的高人,是不屑与人辩驳争论的,很明显,王胜利不是这种人。
人的表象可以伪装,但思想内涵却是由内而发的,这种象,是无法刻意做出来的。
琢磨着,我们也到了王胜利家里,他请我们坐下,给我们冲泡了一壶茶,之前那次,我并没有仔细观察他家里的情况,这次,我趁着他冲茶的功夫,观察了一下他家里的环境。同大部分农村家庭一样,王胜利家里的摆设简单且古朴,除了一台电视之外,就没有其他电器了,就连寻常人家里的电磁炉电饭锅这些常用电器也没有。
这倒也能理解,很多老人习惯于使用传统的土灶做饭,而往往这些土灶烧出来的饭也特别好吃。只不过在我刚才经过院子的时候,似乎没看到有囤积的柴火。我装作要接电话,走出屋子,到了院子里的土灶旁,周边确实没有枯枝、秸秆、劈柴等常见的柴火。那他是如何烧水,如何做饭的呢?
我正纳闷呢,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了几下敲击的声音,开始我还没意识到是从哪里传出的动静,仔细辨认了下,发现是那土灶南侧的大水缸里发出的。那里放了两口水缸,一口为黑色,一口为棕色。随着那阵有规律的敲击声再次响起,我疑惑地走了过去,掀开第一口黑色水缸,没什么问题,里面是半缸清水,正要掀开第二口水缸看一眼之时,我的手被人按在了缸盖上。回身一看,王胜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水缸里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小伙子,茶凉了就不好喝了。”王胜利冲我笑道。
我指着那口棕色水缸道:“我刚听到这里面好像有动静,就过来看了一眼。”
王胜利道:“兴许是老鼠吧,农村里这些东西多,别见怪。”
我愣道:“你们这的老鼠都是学过声乐的?我刚才听着那节奏挺带感的呢。”
王胜利呵呵一笑说:“可能是它饿的太厉害了,进屋吧,再尝尝我们这山泉水泡的茶。”
面对他的再三请求,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装作无事的样子走回了屋里,不过这一幕让我想起了李二黑家的那口大缸,同时一个疑问也在心中升起:这清风村里的大缸是都成精了么?怎么就那么多戏呢?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清风村里地道密集,李二黑家和王大猛家都能通到一起,那么刚才那口棕色大缸下面会不会也有地道?如果有地道的话,那么刚才有规律有节奏的敲击声应该就是人发出的,那或许是让王胜利听到后过来“开缸”的暗号。
到了这里,这个问题就复杂了,因为王胜利一直是以聋哑人示众,若不是我们亮出了总兵腰牌,他仍旧不会以真面目示人。那么在知道他是聋哑人的基础上,谁会通过发出声音来跟他打暗号呢?
如果我的猜想是成立的,反向推回来,那敲水缸的人必然会知道王胜利不聋不哑。可王胜利没有老伴也没有子嗣,唯一的亲戚王大猛还都失踪已久了,甚至连邻居都没有,那他的这个秘密会告诉谁呢?会是什么关系才会让王胜利将这隐藏几十年的秘密告知于那个人呢?
自从在院子里将我的手按到缸盖上之后,王胜利看我的眼神里就透着一股怪异的感觉,这也更坚定了我内心的猜测,那口大水缸里定然有古怪。
我喝了口茶后又站起身,走到电视机旁边按下开关,对王胜利笑道:“老爷子,你要是正看着电视,家里来了人,岂不是要露馅了?”
王胜利道:“你这孩子是不是缺点啥,我在他们眼里是聋哑人,又不是瞎子,我打开电视光看还不行?”
我笑道:“也倒是,不过总要多惹几句口舌吧。”
王胜利道:“放心吧,我这种死老头子家里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进来,除了村干部有时候来给我这孤寡老人送点米面啥的,其他是没人肯来的。”
我故意抬头往院子里望了一眼,说:“嗯,就您这状态,想必您这大门里是没几个人进来。”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将“大门”两字说的很重,意思是暗示他家里还有小门,王胜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瞥瞥另外几人,笑着说:“是嘛,大门里的确没什么人进来。”
“太无聊了,不行,我得去院子里活动活动。”叶寒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问我道:“那家伙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啊?”
我连忙冲他挤了挤眼,让这没脑子的牲口赶紧闭嘴,因为王大猛在村里是早已失踪的,包括王胜利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王大猛其实经常回来。叶寒看我挤眉弄眼,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打了个哈哈道:“农村里空气就是好,我去院子里踢踢腿,练练腰啥的,在屋子里待着太闷了。”
我按了按肚子,道:“你看,我这平时不喝茶的吧,乍一喝茶就想找厕所,老爷子,借你家茅坑一用。”
王胜利指了指西南方向,道:“农村里的茅坑不比城里,别嫌脏。”
我说:“古往今来,去哪都可以挑肥拣瘦,唯独这茅坑是最不能挑的,就算范冰冰来了,赶上拉肚子,给她搭俩红砖头,她一样脱裤子往上蹲。”
说完这话,秦楚微微皱了皱眉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怎么,范冰冰比我好看么?”
我心里一抽抽,连忙道:“范冰冰那是肯定好看,但她再好看也是凡人嘛,媳妇儿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仙女。你一个天上的,跟人间里比什么?”
秦楚那才淡淡笑了笑,说:“算你反应快,赶紧去吧,不要尿了裤子。”
我走出屋门之前,看到王胜利凑到秦楚跟前,跟她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我没能听清。
王胜利家的茅坑还都保持着几十年前的原状,都是用一些石块垒起来的,石块与石块之间有着很大的缝隙,里面往往会被塞进一些用来蹲坑时消遣时间的报纸,或者是留着下次使用的卫生纸,不过这老爷子显然是不习惯使用卫生纸的,石头缝里塞的基本都是废报纸和普通的作业纸。令我颇有点奇怪的是,这里面竟然也没有辅助坐便的工具,正常来讲,八十多岁的老人都会在厕所里备上坐便器,以防自己因腿脚毛病或者心脑血管的毛病,蹲下去后站不起来,然而这茅厕里却是没有放置那种工具。
一走进这茅厕里,我就有一种非常熟悉的亲切感,因为我小时候也经常在这种环境里玩耍,尤其是放了寒假之后,村里的很多旱厕里都留下了我们扔鞭炮炸粑粑的动静和大人们粗野的怒骂声,运气好了,还能听到被抓住后当场暴揍的哭爹喊娘的动静。
亲切感袭来,我的胯下登时袭来一阵寒流,原本只是来撒个尿的,可是眼下的环境实在太令人着迷了,我决定还是要重新体验下在石头间里奔腾千里的快感了。
我蹲下去一边发力奔腾,一边随意抽出石头缝里的那些纸张看上几眼,我发现这里面的部分纸张都是源于一个二年级学生的作业本,估计是这老爷子在街上捡的吧,不过这种纸擦起屁股来太硬,而且还容易有残留物,所以小时候经常感觉屁股痒,有事没事的就拿手抠,抠完还一定要坚定不移地放在鼻前闻上一下,然后再发出一阵干呕的动作,每每这种时刻,都会暗骂自己一声恶心变态,但却依旧会乐此不疲地重复这个过程。
我小心翼翼地用那十几年没用过的作业纸擦了半天,还是不太干净,又搭上了几片废报纸,仍旧没有达到预期。于是我继续在石头缝里搜刮能用的纸张,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又找到了几张薄薄的收据纸,我正要进行最后的收尾行动,在躲避单据上的红色印章时无意间扫了一眼那上面的内容,顿时一愣。
那是一张五金土杂店里的收据,日期是在昨天,而上面的内容则让我浑身一颤,那上面写着:泡沫填充剂*四罐,共计6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