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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醉酒

活了三十多年, 傅书濯还从没像此刻一样慌神。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突然走失,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危险的到来。因为你很难预料他什么时候发病,发病了会去哪里, 会遭遇什么。运气好,会有路人看他行为异常帮你报警, 运气不好, 或许就会像当初的裴母一样, 在红灯时突然迷茫地停在马路中间——傅书濯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出家门,灼灼迷茫的喵叫声被电梯隔绝在外。手机的定位显示裴炀现在在冬芜街,傅书濯一边拨电话一边发信息给裴炀:能回个信息吗?结果没一会儿,耳机里就响起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傅书濯彻底乱了阵仗,他喉结剧烈滚动着,呼吸急促。手机一旦关机, 他就得不到裴炀的位置共享了。上车后,傅书濯又把裴炀的银行卡号、支付密码、身份证号全都发了过去,怕他风餐露宿,怕他想去酒店却想不起身份证号码。希望傻猫只是赌气, 等会儿就开机。只要他好好的, 想怎样都可以。·裴炀正在酒吧买醉。手机来电声一直响个不停,他气急直接关了机,顺便拒绝旁边来搭讪的路人:“不要打扰我——”裴炀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 一是没时间, 二是就算有时间先生也不许他来,就跟霸道的傅书濯一样。周围音乐嘈杂, 五颜六色的灯光闪得他眼睛都疼, 舞池里男男女女都有, 前胸贴后背地扭来扭去。大家看起来都很热闹,只有他最孤单。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走来:“先生一个人喝酒?”裴炀冷漠:“别叫我先生。”“好吧。”对方从善如流,“帅哥你好,我叫阿真,一起喝两杯?”裴炀盯了他半晌:“我直的。”阿真顿时笑了:“我看人还是很准的。”裴炀纳闷:“从哪看出来?”“这个比较玄学,就是一种感觉吧,你不像直男。”阿真顺势坐下,给裴炀和自己的酒杯都倒满。裴炀撇嘴,拒不承认。他又没喜欢过先生以外的人,怎么就不算直男了。就是直的,笔直笔直。这个阿真还挺健谈,裴炀有一句没一句地接话,心底却抱着一丝不可能的希望——希望先生突然出现,把出来买醉的自己抓回去。要是先生看到他在酒吧喝酒,还接受了别人搭讪,肯定会醋得不行。就像他曾经每次故意提偶像惹先生吃醋一样,晚上都被收拾得浑身无力。可是能出现的只可能是傅书濯……混蛋。阿真跟他碰了碰酒杯:“你有什么烦心事吗?”太久没这么喝酒了,裴炀没两杯就有点微醺:“有个王八蛋亲我。”阿真:“你讨厌他?”裴炀顿了半晌,拿起酒杯猛喝一大口。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根本说不出讨厌傅书濯的话。即便嘴上不承认,可大脑和身体都在沉迷。他甚至分不清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他

自己也沉浸其中。所以害怕、心慌——他怎么可以背叛。阿真好奇问:“看来是不讨厌了,那你纠结什么呢?”裴炀又默默喝完一杯,情绪低迷:“跟你说不清。”“啊……是有什么外在因素不允许你们在一起?”阿真顿时觉得酒没意思,听故事多有趣。裴炀皱眉:“你怎么这么八卦?”“说不定我能帮解惑呢?”阿真给裴炀把酒满上,“为帅哥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裴炀嗤笑:“你不是来找约的?”阿真坦率道:“是啊。”裴炀眯了下眼睛,突然冲他勾勾手:“你凑近一点。”阿真挑了下眉,乖乖凑近,就以为裴炀要吻他的时候,裴炀突然捂嘴:“呕——”阿真:“……”他第一次质疑自己的颜值,已经丑到靠近一点都想吐?他怀疑地闻闻自己衣服……也不臭啊。阿真心累地给裴炀递纸,怎会如此……难道真是直男?裴炀则退了一大步,缩到角落里坐着,彻底eo。他刚刚靠近阿真,是想看看自己是真的三心二意,还只是不抗拒傅书濯的亲近。而答案显而易见,他跟先生接吻很享受,被傅书濯亲也不讨厌,但光是靠近一下别人,想象要亲吻的画面,都会觉得反胃作呕。肯定是冰箱里的那个辣酱太凉了……混蛋!等胃里翻涌平息,裴炀再次闷喝半杯:“手机能借我用下吗?”“……行。”裴炀用阿真的手机搜出偶像边也的照片,想象着如果是和偶像亲近——不行,更想呕了。裴炀掩面望着天花板,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魂不守舍。为什么遭遇这种事的偏偏是他,对方偏偏是傅书濯。可要说移情别恋也不尽然,他明明也忘不了先生。这不就是脚踏两条船吗。裴炀心梗到想哭,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一定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回应,而不是他在沉溺。阿真见他一脸菜色,安慰道:“不约也没事,就当聊聊天,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我说说。”裴炀已经开始头晕,只觉得阿真碍眼,船已经有两条了,绝对要杜绝第三条船出现的可能。他吸吸鼻子:“你已经喝了两杯,可以走了。”阿真一愣,才反应过来因为自己刚刚搭讪时说的是“一起喝两杯”,结果好家伙,真喝两杯就被赶人,多一口都不行。“还有啊——”裴炀打了个酒嗝,“别太自信,你看人眼光其实不怎么样。”阿真纳闷回首:“你真是直男?”“我们一个型号,没结果的。”裴炀抱着酒瓶,要哭不哭的样子。“……”阿真还真没看出来,裴炀光看外表其实蛮攻的,不然他也不会一眼就过来搭讪。裴炀郁闷得很,他也不想被压,可年少的先生真的太狗了。那会儿裴炀很容易害臊,接个吻、摸个腹肌都会脸红半天,更别提主动学习那方面的知识。于是第一次就吃了大亏,被先生以“你又不会”理由成功压制,连哄带骗的吃干抹

净,说下次让你。然后下次继续说下次,永远都是下次。以至于裴炀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天生型号是什么,就变成了躺下的那个。裴炀越想越委屈,妈的都是混蛋!他一杯又一杯地下肚,嗓子被烈酒辣得生疼。眼前的灯光越来越晕眩,他隐约看见好多个先生冲他伸手,语气无奈而温柔:“怎么跑这来了?我们回家……”裴炀怔愣地抬起手,就见先生原本模糊的脸突然被傅书濯的样貌替代:“小猫乖。”裴炀吓得一颤,猛得惊醒过来。嘈杂的音乐再次鱼贯而入,旁边还是那个阿真,有些无奈:“酒量这么差还跑酒吧买醉?也不怕被人捡尸?”裴炀看了眼时间,竟然一点多了。他连忙拿起酒瓶猛灌一大口压惊——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命了,他得想办法回家,回到和先生的家。裴炀微晃着起身:“谢谢。”阿真冲他摆手:“回家好好睡一觉,别往这里跑了。”走出酒吧,耳朵顿时清净很多,震耳欲聋的音乐远去,变成淅淅沥沥的雨声。裴炀撑起伞,迷茫走在街头。阿真叫他回家,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到属于他的那个家,或许永远都回不去了。晕乎乎的脑子让他难以思考,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桥边。桥中间瘫坐着一个醉醺醺的‘流浪汉’,旁边还有好多酒瓶子。裴炀看了看栏杆,尝试着迈过去,但有点艰难。裴炀怄气地盯了栏杆一分钟,一定是它太高,不是自己腿短。‘流浪汉’突然抬头:“兄弟,你也想寻死啊!”裴炀一吸鼻子,差点哭出来:“我不想的。”死多痛苦啊,他还记得高中跟先生去水上乐园玩,结果差点溺水,那一瞬间的恐惧他记忆尤深。可是除了死,裴炀真的想不到其它能回到原世界的办法。·傅书濯找来了冬芜街,这里酒吧很多,他一个人根本翻不过来,只能把程耀跟秦楠衫叫出来帮忙。跟程耀一起来的还有齐合月,程耀性子急,一上来就问:“怎么回事?吵架了?”齐合月扯了他一下:“找人要紧,我们分头找。”傅书濯声音沙哑:“谢了,我去这边。”街头巷尾的人很多,傅书濯没看到一个跟裴炀差不多身高的人都会抱着一丝希望去查看:“……抱歉,认错人了。”雨越下越大,伞都追不上傅书濯的脚步,他半边肩膀淋得透湿:“您好,您见过照片上的人吗?大概一米八,身材清瘦。”“不好意思,没见过。”也有人会吹着口哨说:“抱歉啊,这么帅我要是见到肯定有印象。”……他们几乎把整条街都翻了一遍,店里店外都没放过,可依然没瞧见裴炀身影。直到他们汇合,看到了巷口抽烟的阿真。阿真一看照片就认了出来:“我刚跟他喝过酒,人已经走了。”秦楠衫追问:“你知道往哪边去了吗?走了多久?”“去哪儿不知道,走了大概半小时。”阿真吐了

口烟雾,很快被雨幕冲散。“他看起来心情挺差,说有个混蛋亲他……中途睡着了还一直嘀咕着要回家。”程耀皱眉:“被占便宜了!?”傅书濯捏捏眉心:“说的应该是我。”程耀和齐合月面面相觑,他们还不知道裴炀生病的事,自然也就不明白一个吻为什么能让裴炀气成这样,明明这两人都结婚七年了。秦楠衫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她深吸口气:“报警吧。”几人又往警局赶,程耀边走边说教:“是不是你太过分了,把人欺负得太狠?我跟你说那方面得有点节制,小裴又不是铁打的,够你折腾吗……”齐合月咳嗽了好几声,见他刹不住车才提高声音:“程耀!”程耀立刻闭嘴,一米八几的魁梧大个委委屈屈缩在老婆旁边。“书濯,你们上次开吃饭我就想问了,小裴怎么了?”齐合月揉揉太阳穴,有些忧虑。他是老师,先是教了裴炀和傅书濯三年高中,后来两人毕业他们也没断了联系,还经常一起吃饭,裴炀考研的决定都是他帮忙参谋的。所以他对这两孩子性格再了解不过,前两次来吃饭就觉得裴炀眼神不对劲,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清醒,可偶尔聊到一些过去的话题时却很迷茫,就好像他根本没经历过一样。傅书濯握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一年前,他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程耀惊愕:“小裴才三十多岁!”傅书濯扯了下嘴角,没说话,只是手臂的青筋都蹦了出来。是啊,才三十多岁,准确来说还没满三十四岁。命运何其不公,他们曾坚定地穿过了所有荆棘小路,却在阳光大道上被阴霾迷了未来。气氛一下子无比沉重,程耀问:“能治好吗?”秦楠衫:“很难,如果是老年人只能等着糊涂老死,年轻人……”她看了眼傅书濯,没把后半句“也只能等奇迹了”说出口。傅书濯车开得很快,雨砸得玻璃噼里啪啦响。原本成年人消失三四个小时远远不够报案前提,但裴炀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今晚又是个雨夜,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他们查了很久的监控:“从东芜路出来到了塘河街……”傅书濯没有干等,他又把裴炀下意识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他们有共同回忆的地方,裴母的墓地,甚至是裴知良那里,可一无所获,反倒是让裴知良跟着他一起焦急寻找。而谁都没想到,裴炀会在一座桥上跟一个想自杀的社畜抱头痛哭,旁边是一堆散落的空酒瓶。“我那个上司就是个傻.逼!做方案都没他的事,有成绩就抢功,出事了就把责任往我头上一推呜呜……”裴炀听着就心梗:“兄弟你跳槽吧,我给你介绍个好单位。”社畜绝望:“你也都要寻死了,能比我遭遇好哪去,别安慰我了兄弟。”“我不是因为事业,是有个王八蛋不经过我同意就亲我……”裴炀酒劲上头,说话都哽咽,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社畜羡慕了:“有美女亲你还不好,这有什么好死的?”裴炀:“是男的呜……”社畜一梗:“那还是死吧,我陪你——”傅书濯和警方感到的时候,这两人正扒着栏杆,社畜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老婆还不知道我失业了,要是她知道我还得跪榴莲,肉都分不到一块……”裴炀也委屈:“你很好了,老婆还给你买榴莲皮。”社畜:“你怎么说?”“我在家里的地位比猫还低,那混蛋买玫瑰给猫玩都不给我。”裴炀越想越气,一气就想哭。社畜呜呜:“还是跳吧,我数一二三——”众人齐齐把谴责的目光投向傅书濯。傅书濯:“……”这两人都是怕死的,虽然酒劲上头想自我了断,但那位社畜先生把一二三数了五六遍他们也没跳下去。雨渐渐停了,警方轻手轻脚地从后靠近,以便制服两人。裴炀毫无所觉,他吸吸鼻子:“这水很冷吧。”社畜先生:“太阳出来了,我们等会儿再跳,水就晒烫了。”裴炀:“那会不会被烫成猪,毛都烫没了——”他又想起某人扬言把给他把毛刮掉的事,越想越伤心:“我不要变成无毛人……”后面三警察差点没绷住笑,他们是专业的,除非真的忍不住。裴炀已经半边身体跨在栏杆外,他抹了下眼睛,回头想再留恋一眼这个世界,却冷不丁瞧见一堆人盯着自己,直接吓到脚下一滑“哗啦”一声砸入水中!傅书濯心脏都差点停了,他紧跟着跳了下去,没一个人拦住——“你怎么不等我喊三呢?”社畜傻眼地抱着栏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紧随其后。他老婆匆匆赶来,一巴掌呼他头上:“喊你个智障!”警察连忙拦住:“别打,喝醉了经不住打!”他两个同事都下水了,怕傅书濯和裴炀出事,还好水流不急,河也不算深。裴炀掉落的位置不在最中央,傅书濯游了一会儿就抓到了他胳膊。“别怕。”他安抚把人按在怀里,费力往岸边游去,溺水的人容易挣扎,等上岸后傅书濯已经精疲力尽。秦楠衫递给他一个毯子,傅书濯将裴炀牢牢裹在怀里,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夏初的晚上还有点凉,裴炀在外面吹了一晚冷风,又是淋雨又经历落水,这会儿浑身发抖。裴炀闻到熟悉的气息,难过到哽咽:“不要你……”傅书濯直接僵住,他撑着地面把人抱起来,车边站着欲言又止的裴知良。“辛苦了。”傅书濯摇头,将裴炀放到后座:“辛苦您陪陪他。”车里一片沉默,这么多年没相处,裴知良面对清醒的儿子尚且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别说醉酒了。傅书濯独自来跟警方交接后续,雨已经停了很久,天色逐渐亮起,朝霞将河面染的一片暖红。“他这个病离不开人照顾,你以后还是得看看好。”警察严肃道,“这次是运气好,下次万一出

了意外你后悔都来不及。”傅书濯声音沙哑:“明白,谢谢您。”他站桥上望着路边车里的裴炀,明明近得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又好像远得永远走不过去。傅书濯从来没这么深刻意识到自己的贪心——明明想着裴炀平安就好,可当他真的意识到裴炀或许再也记不起自己、也不会再爱上自己时,心里的无力和窒息几乎要将他吞没。原来两个人相知相爱不易,相守到老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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