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阿辞当年的遭遇
东宫。
一国太子的所居地。
本该是门庭若市,却在其失势后,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慕竟泫沉寂多年,也颓废了多年。
他只等着哪天废太子的诏书下来,离开东宫。
今日,若非温瑾昀派人传话,让他前去乾宁宫搭救安阳,他是万万不会踏出这道门的。
厅内。
慕竟泫坐在上首位,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看起精神恹恹。
宫人奉茶后,便被他屏退在外,不得入内。
他抬眼看向温瑾昀,声音沙哑颓靡。
“温太傅,太医都说了,安阳现在没有大碍,你托本宫做的事,本宫已经做完,总不会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吧。”
温瑾昀恭敬地颔首。
“臣只是差人报信,岂敢托殿下做事。是殿下关爱安阳公主。”
慕竟泫的眼神变得空洞。
“关爱啊……”
他不知看着哪一处,心不在焉地回忆着过往,嘴角扯出一丝嘲讽至极的蔑笑。
“在本宫还年少时,确实很疼爱安阳。
“那时,不只是本宫,几乎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疼爱安阳,包括本宫的母后。
“可是,温太傅,人都是会变的。
“本宫如今,根本不想和皇后她们有任何牵扯。
“她们母女三人,还有慕珏铮,本宫一个都不想理会,今日事已毕,温太傅若无旁的事,本宫便不留客了。”
尽管慕竟泫已经在赶人,温瑾昀依旧安坐不动。
“殿下的苦闷愁烦,皆因殿下将自己困在网中。
“殿下今日踏出东宫,救的不只是公主,更是殿下自己。
“殿下想要离开这枷锁,不应等着人打开锁,应当自己去推开那扇门。
“今日,臣为殿下高兴。”
说完这番话后,温瑾昀站起身,恭敬地朝慕竟泫拱手行礼。
“臣告退。”
“温太傅。”慕竟泫忽然叫住他。
温瑾昀半垂眼眸,“殿下还有何吩咐么?”
慕竟泫无奈地苦笑。
“这些年,也只有温太傅时常来拜见本宫,与本宫谈论国事,试图让本宫担起这储君的担子。
“在本宫心中,太傅亦师亦友。
“今日之言,更是令本宫百感交集,愧对太傅的期望。”
温瑾昀直起身,不卑不亢地回了句。
“臣宁愿殿下愧对臣的期望,也不愿殿下愧对朝臣与百姓的期望。”
慕竟泫朝温瑾昀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待后者重新入座后,慕竟泫自顾自说了起来。
“若太傅今日是想借安阳,促使本宫走出这东宫,那你确实如愿做到了。
“本宫将太傅视为知己,得太傅这般为本宫费心,本宫自然也要诚心相待。
“本宫的心结,想必太傅都清楚。
“虽无证据,但本宫确信,本宫的母后,以及外祖一族,皆为皇后所害。
“通敌之罪,株连九族,母后以死,保住本宫的性命和太子之位。
“可本宫要这太子位有何用!
“父皇不再信任本宫,满朝文武、皇宫内外,又有几个将本宫当作太子?
“父皇留我在东宫,不过是为了给九皇弟挡灾,他真正属意的,便是九皇弟,他的东煌殿,才是真东宫,就连太傅你,也被父皇指派到他身边。
“本宫现在无权无势,本宫的一切,都被皇后他们夺走了。
“如此深仇大恨,你让本宫如何能装作如无其事,继续做这虚假的东宫之主?
“本宫又如何能没心没肺地关爱仇人之女,如此行径,岂不是让母后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么。
“本宫做不到一笑泯恩仇,却也无法真的狠下心来,不管安阳的死活。
“温太傅,如果你是本宫,你当如何抉择?”
慕竟泫的每个字,都饱含着痛苦和纠结。
这么多年,他还没有从丧母之痛中走出。
也只有在温瑾昀面前,他才能敞开心扉,说出这些话来。
温瑾昀甚是耐心地倾听着。
等太子说完,他温和有礼地说道。
“以臣之见,殿下与安阳公主兄妹情深,情感的羁绊,是幸,也是不幸。想必,当年两位殿下的感情甚好。”
顺着温瑾昀的话,慕竟泫回忆着喃喃道。
“本宫有很多皇妹,最疼爱的,只有安阳一人。
“她刚出生那会儿,本宫就喜欢她。
“小小的一只,眼睛圆溜溜的,看见本宫就‘咯咯’笑。
“等她长大一些,成天跟在本宫身后,一口一个‘太子哥哥’。
“那时,母后和萧贵妃貌合神离。
“可是单纯可爱的阿辞,连母后都喜欢得不得了……”
说起那些开心的事,慕竟泫的眼中渐渐有了光。
温瑾昀也跟着有了些许笑意。
年幼的孩子,大多是无忧无虑的。
但,随着记忆的后推,慕竟泫的脸色变得沉重,甚至,眼中还有压抑着的愤怒。
“……后来,一切都变了。
“依着萧贵妃的说法,阿辞病了,不能外出。
“那段时间,母后和萧贵妃的关系越发恶劣。
“阿辞出不来,母后也不许本宫去见她。
“再然后,天启北凉大战前,母后将本宫送至沣城孟夫子家,在那儿一待就是大半年。
“本宫隐约感觉到,母后和外祖父他们有事瞒着本宫。
“那大半年里,本宫被侍卫严加看守,相当于遭禁足。
“直到北凉退兵,本宫才得以回到皇宫。
“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阿辞时,已是物是人非。
“本宫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那晚本宫偷偷进入福鸾殿,便看到阿辞满身是伤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慕竟泫沉浸在回忆中,并未留意到,温瑾昀听到这儿,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本宫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带走了阿辞的婢女审问。
“那婢女也受了重伤。
“她自知时日无多,跪在本宫面前哭求,知晓本宫偏爱阿辞,想让本宫庇护阿辞。
“从她口中,本宫知晓了阿辞的遭遇。
“原来,北凉与天启大战时,萧贵妃甚是高调地带着两位公主前往万佛寺祈福,归程中,遭北凉细作袭击。
“母女三人被人群冲散,萧贵妃坐着马车,两位公主位于不同方向,她那时只能救一个,便选择了昭阳,而将阿辞弃于危险之中。
“阿辞那时只有七岁。
“七岁的孩子被抓到北凉军营,她胆子又小,肯定怕极了。”
对于当年婢女所讲述的一切,慕竟泫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他的双手紧握着,指节微微泛白。
“他们将阿辞她们关进了军妓营。
“对她们百般折磨。
“北凉人生性残暴,那名叫‘阿月’的婢女急中生智,与阿辞交换了身份。
“阿月以公主身份,承受着北凉对天启的报复,也用这层身份,牢牢护着阿辞,她威胁北凉人,自己与婢女情同姐妹,若是婢女受了伤害,她会立即自尽,让他们的计划落空。
“北凉人并不知道,那婢女才是真正的公主。
“他们当着阿辞的面,对阿月百般凌辱折磨。
“那年,阿辞七岁,而阿月,她只有九岁。
“那些人差点连阿辞也没放过。
“那几个月里,她们吃的是死人肉,北凉人还会将她们和野狗关在一个笼子里。
“温太傅,你能想象么,曾经受尽万般宠爱的小公主,沦落到要和野狗抢吃的。
“你可知,阿辞她以前很乖,娇娇软软的,天性良善,尤其喜欢猫猫狗狗。
“阿月说,第一次和野狗关在一起时,阿辞还试图安抚它们,小公主或许以为,野狗和宫里的御狗一样,都是温顺可爱的。
“她还傻傻地对阿月说——不怕,它们只是饿了,所以脾气暴躁了些。
“后来,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野狗毫不留情地咬断人的脖子,甚至,将人作为食物。
“阿月说,那一刻,小公主哭得格外伤心。
“或许她觉得,狗不该是那样的。
说到此处,慕竟泫顿了顿,嗓音越发沙哑。
他沉浸在讲述中,并未察觉,此时的温瑾昀薄唇紧抿,瞳仁像是覆上了寂灭之色,那双如玉般清澈的双眸,瞬时化为没有尽头的深渊,吞噬着周遭的暖意。
眸底,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仿佛是错觉。
温瑾昀除了震惊于安阳公主的经历,也对她咬他脖子一事,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竟泫沉默了良久,才接着往下说。
“在军妓营里,她每天都会目睹那些污秽不堪的事。
“阿月会捂着她的眼睛,给她唱曲儿。
“她睡不着觉,阿月就像母亲一样哄着她。
“后来,一群北凉俘虏被送了进来。
“见到熟悉的盔甲,阿辞很开心,她和他们分享食物。
“但是,其中一个领头的将军认出了阿辞。
“他为了活命,想要揭穿她的身份。
“但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他的目的,只是想在死之前,品尝一下金枝玉叶是什么滋味儿。
“他以此威胁阿辞,可她哪里懂,睡一觉是什么意思。
“幸好,阿月出手了。
“阿月找机会杀了那人。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用性命护着她的阿月,在她们被救回来后,在阿月告诉本宫所有真相后,父皇为保全皇室声誉,命人杀了她。”
随着慕竟泫的讲述,温瑾昀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只是,他素来擅长克制自己的情绪。
在慕竟泫看来,他依旧是镇定从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