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舒大春

初一在一片拜年声里结束，第二天，村里结了婚的年轻人一早起身，带上准备好的拜年礼，跟着媳妇儿回娘家拜年去了，村子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到了中午，又渐渐热闹起来，外嫁的女儿也都一个个的回来，给娘家人拜过年，坐在娘家的炕头上，和过来探望的乡亲寒喧，显示自己过年的礼物，讲在婆家的日子。

而舒小秋虽然是出嫁的女儿，可是她和杨金凤已经决裂，也不费那处腿，见阳光正好，就把红影抱出来，和少帅绕着院子闹着玩。

哪知道刚刚吃过午饭，就听到有人上来，舒小秋回头，见舒诚身后跟着一个骨如瘦柴的女人，一呆之后，很快想起来这是谁，试着喊：“姐姐？”

上一世，她逃出大山之后，再没有见过姐姐舒大春。这一世重生这大半年，也很少想到她，这个时候见到，如果不是因为跟着舒诚，她几乎认不出来。

一声“姐姐”，舒大春顿时哭出声来，抢前几步想要抱她，可是看到她一身灰兔毛的衣服，又一下子停住，拽一拽自己满是补丁的棉衣，一下子自惭形秽，只觉自己和这个妹妹已经一个在天，一个在泥里。

隔了一世，漫漫几十年，舒小秋的记忆里，虽然这个姐姐对她很好，可也一下子没有办法亲近，只是笑笑，拉着她的手进窑洞里去，说：“不知道你回来，是来看奶奶吧？”

姑娘回娘家拜年，可没有给妹妹拜的。

舒大春点头，跟着她进去，看到方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上去抱住方氏，一下子难以收住。

这大过年的……

舒小秋听的眉毛微皱，向舒诚看去一眼。

舒诚脸色微白，却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舒大春身上，挣扎的眼神，透出一些愧疚。

他记着那天舒权的话，为了给他娶媳妇儿，卖了舒大春。

舒大春嫁出去第一年，还回来过，那时候只知道那里太穷，比上阳沟还穷，几乎没有办法过日子。现在，匆匆又是三年，想不到她的日子会越来越差。

这些，都是因为他！

舒诚咬牙，心里却只觉得无力。

事情已经到了这步，他居然什么都不能做。

舒小秋等舒大春哭一会儿，才过去劝住，笑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陪奶奶说会话儿，怎么只知道哭？”转头看看身后，又问，“孩子呢？没有带来？”

在她的记忆里，舒大春是有一个孩子的，当年回娘家的时候，她就怀着身孕。

哪知道她只是一问，舒大春立刻又哭出声来，这一次，是崩溃的号啕大哭，再也止不住。

舒小秋顿时手足无措，抬头看看舒诚，见他轻轻摇头，又哄几句，抽个空子拉着舒诚出来。

“怎么回事？”舒小秋直接问。

舒诚轻轻摇头，低声说：“地震的时候受了伤，没有治好，一个月前，没了。”

没了？

舒小秋一愣。

“没了！”舒诚点头，沉默一会儿，又低声说，“而且，婆家对她……对她不好，她男人，这次也没跟着一起来。”

过年回娘家拜年，女婿却不跟着一起，这不止是对她不好，根本是已经嫌弃到不想照顾她的脸面。

舒小秋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舒大春哭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看看舒诚，知道他已经和舒小秋说过，也不再重复，只是低声说：“本来，今年也是……也是不打算回来的，路远，家里活儿也多，可是……可是我惦记奶奶，说什么都要回来看看。”

惦记奶奶？

那么上一世，她也回来过吗？

舒小秋有一瞬恍惚。

上一世，她被卖给万山之后，再没回来，所以，也没有再见过这个姐姐。

如果，她那时是回来过的，而方氏也是在地震中去世……

舒小秋只觉得胸口堵的难受，向舒大春劝说：“你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天，我们这么多年不见，好好说说话。”

她要知道她的身上究竟都发生什么。

哪知道舒大春立刻惊惶的摇头，急急的说：“我只是回来看看家里的人，都好就好，一会儿还要赶回去。”

不是不想，是不敢！

舒小秋没有再劝，点点头，微笑说：“我们都好！”

“嗯！”舒大春看着她，又忍不住掉下泪来，点头说，“是，你好好的，真的是太好了，我……我能看到你好好儿的，就……就知足了……”

这一刻，连她都不知道，看到眼前光鲜亮丽的妹妹，是满足，是羡慕，还是……嫉妒。

舒小秋无声叹一口气，留她和方氏说话，自己去准备些吃的，向舒诚说：“一会儿她回去，大哥送一趟吧。”

“嗯！”舒诚答应。

舒小秋动作稍停，又看看他，低声说：“大哥去了，看看她家里……”话说一半又摇头，轻叹一口气，不再说下去。

如果，她在家里没有任何地位，连舒诚登门都会给她带来难处。

舒诚明白：“我不进村，送到村口就回来。”

舒小秋点头，突然想起来，抬头看他：“大哥为什么在家？”

他应该也是陪着李翠丫回娘家的。

舒诚注视她一会儿，突然苦笑一声，摇头说：“她那天就回娘家了。”

哪天？

舒小秋一愣，脑子转一下才想到，诧异说：“腊月二十五那天？”

就是他们忙着炖兔肉的那天。

舒诚点头，垂下头看着地面，轻声说：“回去散散心也好，免得……”

留在这里，不但和杨金凤不能相处，连和舒小秋都不能相处，回了娘家，就免得给别人添堵了。

“你打算怎么办？”舒小秋问。

舒诚沉默一会儿，转头看看院子远处的群山，茫然摇头。

如果是以前，他会第二天就去接回来，可是那天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迟疑了一整天没去。

到第三天，又后悔前一天没去，后悔了一天，又没去。

第四天，是腊月二十八，舒满仓回来了，他又有事绊住，还是没去。

拖过那几天，他就一天天的拖下来，直到今天，他在想，要不要趁着女婿都跟着媳妇儿回娘家拜年，去把她接回来，可还没拿定主意，舒大春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