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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邪门

有天中午,我正准备在休息室眯一会儿。迷迷糊糊中,感觉一个陌生家伙到门前。我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祥,就像人们看到了毒蛇——滑溜溜,冰冰凉。

我睁开眼睛向门边望去,那人靠在门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黑上衣,手提一张凳子,肩挎一个木箱,箱子盖上前高后低支起两块脚掌形的木片,他盯着我问:“要擦鞋吗?”他的声音又细又尖,像洒落一地的玻璃渣子,听着让人心里发慌。

我没理他。心想这人脑子有病,怎么擦皮鞋擦到攻城区来了?

他再次冲我扬一下下巴,发出无声的询问。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脸,额头宽得过分,下巴却窄得可怜,眼睛小而圆,像两粒黑豌豆,鼻子小而尖,像一瓣大蒜,嘴唇阔而薄,像两张纸片儿。整张脸像毒蛇的头,让人脊背发凉。我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不客气地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那人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就像毒蛇看着志在必得的猎物,突然从嘴下逃脱一样。他仍在门口逗留,露出期待的神情,直到确定我没有擦鞋的意思,才转身怏怏离开。

我睡意全无,出了休息室。没想到,那个擦鞋匠竟然正靠在了隔壁焊工班的门边!我正要转身,焊工小浩从屋里出来,冲我打声招呼,坐到了擦鞋匠跟前,把两只脚放在了木箱上。

小浩掏出香烟,递了一根给我,说:“把你的皮鞋也擦一擦吧?”我瞥了一眼擦鞋匠,厌恶地说:“擦什么擦?到处都是灰,擦了也白擦。”小浩看看埋头捣鼓的擦鞋匠,说:“我本来也不想擦,他一问,就想擦了。随便啦,没坏处。”“也许吧。”我心中却隐隐有点不踏实。

过了一会儿,擦鞋匠已干完了活儿,把小浩的两只脚轻轻地从木箱上拿下来,放在地上。没等小浩掏钱他就收拾好东西,转身就走。

小浩喊:“喂!钱,给你钱。”擦鞋匠头也不回,走得飞快。

小浩冲我不解地说:“这家伙什么毛病?”我摇摇头,预感有什么不对劲儿。小浩转身回屋,刚迈腿,一个踉跄,“砰”地跌倒在地……随即听到“轰”的一声,许多人同时发出大笑,把我惊醒。仔细一听,笑声是从隔壁焊工班传来的,而我仍在班坐着。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个梦:

梦中的情景清晰地映在我的脑中,那个擦鞋匠毒蛇一样的脸在眼前浮现。

焊工班的人还在笑。

我想起小浩在梦中跌倒的事,心中牵挂,起身去看个究竟。到了那儿,一个工友说:“小浩打盹儿,不知做了什么梦,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我大吃一惊,忙问小浩:“你做了什么梦?”小浩笑骂说:“梦见一个小子给我擦皮鞋,结果那小子不怀好意,擦完了偷偷地把我的鞋带儿系到了一起,叫我绊了一跤,我还梦见当时你也在旁边。好在你没有擦,不然也要在梦中跌一跤。”我听了,心“怦怦”乱跳,这事太不可思议了,是一个危险的预兆。

但我又无法对人讲,讲了别人也不信。

我只好告诫小浩,今后凡事要小心,结果不但没起到作用,反引起大伙嘲笑。

没想到我的预感竟然如此准确——当天下午,小浩就出了事。

他是在把一大卷塑料管子扛下楼的时候出事的。当时,大伙儿只听到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随即是小浩痛苦的呻吟。我们连忙丢下手中的活儿,跑下扶梯,七手八脚把躺在地上的小浩抬进医院。

小浩受伤不轻,身上至少十几处软组织损伤,还跌断一根趾骨。原因非常简单——塑料管子在他下楼时缠住了他的腿!

大家把这事归结为纯属意外,只有我知道不那么简单,我敢肯定这件事情里面藏着诡异,与那个长着一张毒蛇脸的家伙有关。

日子大约平静地过了一个月,一天午休时,那张毒蛇脸又出现了,还是那个样子,冲我一扬尖尖的下巴,声音玻璃渣子般扎入我的耳中:“你要擦鞋吗?”我立刻想起躺在医院的小浩,狠狠地瞪着他:“你也想摔死我,是吧?”他眨巴一下眼睛,脸上毫无表情:“我想给你擦皮鞋。”“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人?”我盯着他。

“我想给你擦皮鞋。”“你是个坏东西,让人讨厌,离开这里。”我怒火中烧。

“我想给你擦皮鞋。”“滚!”我咬牙切齿,抓起茶杯狠狠地向他砸去。

这家伙脑门儿很宽,就在茶杯击中他额头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他圆圆的小眼睛针尖般收缩,里面射出一线亮晶晶的光芒,犀利逼人,让我想起一个词——目露凶光!

尤其可怕的是,茶杯触额即碎,将他的额头划出一个残月形的伤痕,一股腥臭的黑血,顺着眉间黑从似的向下蠕动。

“叭!”茶杯击中他的额头,清脆响亮,那张毒蛇脸小说了,也把我震醒了。工友们都拿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做梦和谁打架?把茶杯都扔了。”我低头一看,脚边果真有一堆碎瓷片儿。我只感到冷汗浸背,预感那家伙绝不会就此罢手。

没过几天,厂里派我去外地谈一项业务。

下火车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鞋擦亮。

广场上立即有几个人过来要我擦鞋。

其中有个女人,三十多岁,模样清秀,额前有一缕长长的刘海儿。

坐在她面前,我心中突然泛起不舒服的感觉,以为是旅途劳累所致。这个女人很细心,好像我的两只鞋是珍贵的艺术品。完了之后,我多付了两倍的钱。女人抬起头来,冲我说声谢谢。

就在这一瞬间,我蓦地一惊,犹如当头挨了一棍!她来兜生意时,一缕长长的刘海儿遮在额前,擦鞋时也一直埋着头,所以我看不见她的额头。就在她说谢谢的一瞬间,长长的刘海儿摆动了一下,我看见她额头上有一个残月形的疤!

这块疤映入我的眼帘,立刻像一道闪电,把记忆深处那张毒蛇脸重新照亮。我如遭雷击般浑身一抖,禁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那个女人一脸惊讶,问:“先生,你怎么啦?”我哆嗦着,用手拂开她的发丝,指着她的额头问:“这快疤,是怎么来的?”那个女人依恋愕然:“什么疤?我额头上从来都没有疤。”我说不出话来,透过她的发丝的缝隙,看着那块疤,隐隐有一股黑色液体顺着眉间向下蠕动,甚至嗅到恶心的腥臭,我强忍着,没有呕吐。

那个女人仍盯着我,在她的瞳孔深处,有一星针尖般的光芒透射而来,犀利逼人。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诱惑过去,那光芒冰一样钻进我眼里,我感到软弱无力。

我陡然明白过来,是他附在了这个女人身上。

我得赶紧离开,但我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他的控制。我估计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擦鞋。”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一个人走过来,对女人说。

这句话如同驱邪的福音,女人一惊,恢复了常态,瞳孔深处的光芒也消失了。

再仔细看她的额头,那块疤不见了。

我的心随之一松,如释重负,抓住这机会,赶紧踉踉跄跄地跑了。

我心里清楚,自己接受了他的魔咒,以后去任何地方都格外小心。

但我毕竟是个凡人,终究有疏忽的时候。

就在与客户签好合同的晚宴上,我喝了几杯,出门时从台阶上摔下去,一阵钻心的痛开始传了上来。

在着地的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玻璃渣子一样刺人的尖笑在头顶响起,随后飘逝在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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