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挥枝扫盏道夜行
如此般又过了四日,这日一早,范瑾宛若从前起身,盯着徐期舞弄一阵。等日上了两竿,范瑾拾起碗筷,正备去取了饭来,门外却有个差拨小跑进来。
范瑾愣了片刻,这便拍了衣服,迎了上去:“这位官爷,怎是这般匆忙?”
“无他无他。”这差拨侧立一边儿,也回了礼,便面朝门外。只是小声喝道:“大人转眼便到,你也小心伺着罢!”
范瑾这就拉过徐期,把那两截树枝扔在一旁地上,稍整衣装,就做那行揖之态。等这就绪,范瑾便又看一眼差拨,压低了声儿:“那就谢过官爷。”
那差拨点了头,应声就是一串脚步声,范瑾便是紧张起来。这时候,徐期也颔首行礼,听得是一阵清脆响儿,心中想是那大人腰间之物互相碰撞而成之声,等再抬头,见得是一双黑色官靴,就知这大人到了。
等这大人入门,徐期抬头一看,已然陌生。却见范叔又是颔首:“小民范某,拜见县令大人。”
“无妨,二位请起。”这音落罢,徐期便看着范瑾样子站起身来。县令把这屋子探看,徐期也同范瑾跟着,把这时县令打量。说这县令,与前几日相见已是全然不同,但见他头戴高帽,身披蓝服,全身上下都是富丽华裳。
等这大人探看过了,刚刚转身,范瑾就正对了他的眼,忙就问道:“不知大人前来,小民有失远迎,还使大人入这腌臜之地。只是,大人既然前来,那小民斗胆请问一句,如今已过四日,我等可离去否?”
“莫急,静听本官讲罢。”说着,这大人绕了一圈,却是又到门旁,把那左右扫过一眼。左右见状,就冲着屋里仨人一一拜过,躬着身子,这就退了出去。
而这边儿,县令大人斜着眼看着左下,等见最后一个衙役是出去了,这才正视过来:“那杀了高丽人的已被旁城截住,问过是未留活口,可具体如何,实不可知。至于那位义士,自是已然通报州府,听是使了两柄钢鞭。我这县令尚也不知城内情况,你等二人便趁今夜出城,以防在这地方节外生枝。”
听过这话,范瑾忙拜:“范某谢过大人。”
“说来那副屏风,本官见过,欢喜地很。”这县令笑着扶起范瑾,眼瞅着范瑾又要多言,就忙将手一推,故作辞样:“有些话此处也不便多言,也有人讲要本官用这几日,仔仔细细查遍县里,可本官心觉不妥。”
范瑾颔首,只说:“当是以民安为业,不该惊了百姓。”
“故此,这城里也不知几时才得清净。”这个大人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两吊五铢,塞入范瑾怀里:“你等既是在本官这里遇事,本官却也无力平之,只能如此让你二人夜间逃了,多有不便,本官心明,这些你且收着。”
“这,小民怎敢!”范瑾忙又半跪在地:“大人已然是为小民的事儿思量过多,万万不可再让大人为我等花费。”
“嘴还硬呢?”大人又是将范瑾搀起,轻轻摇了摇头:“你等车里,没吃没喝,已是换了个车,又换了匹马儿,你且把信儿代那……代那杨大人送到。”
“这……大人你何从知晓?”范瑾两目一瞪,心念这大人不像有了恶心也没甚必要去专门差人打听仔细,不禁心下迷惑,连连又问:“那,大人是欲何为?”
“却是不为。”这县令闭了闭眼,重又睁开,瞅了瞅几眼徐期:“小子,我同你家大叔有话要讲,你也出去耍罢。”
徐期正是心紧,却忽然听了这么一话,不觉懊恼,转身坐在小床之上。待他稍稍往上挪身,两只小腿就在那床边儿晃悠,故作了童稚之态,嘻嘻而笑:“外面又没甚耍的,大人你休诓我。”
“噢,明明还是个娃娃呢。”大人也笑起来,提了提腰间大带:“既是娃娃,那此间大人说事儿,你还是先出去为好,嗯?”
徐期无言,侧目看往范瑾。范瑾便也失笑,抬手作揖:“大人,要小民讲,他要留这儿也不是不可,再说小的还和这小娃有的路走。”
县令愣了片刻,笑着颔首:“那是本官多怪了。”
见这大人果真未往心去,范瑾便拉回了话儿,踱步更近一步,:“那请容小民一问,那边儿是发生了甚么事情使得大人知晓了小民的事儿?”
县令转过身去,面朝墙壁,似是不忍诉说。待到范瑾心急上前一步,这县令才突然张口:“依你之见,那杨府的以曜大人是为何许人也?”
听过这话,范瑾快口而道:“忠国为民,又有大才,那边儿城乡之间颇有其名,只是不知为何屈居在小民所在那烨城小县,要说他是待在京城,那也未有不可,何况更是皇室宗亲,落在那边儿才是名正言顺。”
“那些儿已为前事,你我之间不必多言,只说本官昨夜才知的事。”县令转身过来,竟是双目含泪:“就前几日,杨府上下被人刺杀,连那仆役小童都未得免。”
听过此话,范瑾不禁想起那日杨大人的神色,双手竟是发颤:“这,是如此……莫不是我等逃了,引去了祸……”
县令轻轻颔首,算是默认,接着稍稍扶着了范瑾,一同坐至小床上。看范瑾样子缓和些了,这县令大人就把手搭在范瑾肩上,尤显亲近:“由此可见,虽是大隋土地,高丽人马也是横行,你这一路,后也不易,也望多加小心。”
“小民记得了,只可惜可叹那杨大人……”
“哎……”县令又把手一推,又往门外瞄了一眼,如此范瑾便是明了,这大人是让自己谨言慎行,就不吭声。看范瑾的嘴闭住了,县令起身,对着范瑾一拜:“你有你事,本官也有本官的事,虽想护你等周全,可本官也得想着这方百姓,不多远送,马车已停院中,莫忘今夜便走。”
范瑾待这话说一半时候便已起身,听完了话,便是一个大拜:“谢大人。”
“嗯,不必多谢。”这县令转身便还,却才出了一步,就回首一望:“知是《千秋社稷图》,杨大人心意我已明了,你等莫要负了那大人的心。”
范瑾颔首:“大人所言,乃是本镖局的本分,理所应当。”
县令本已起步,听了这话却又停住,饶是咽了口唾沫,才转过身子,伸出手伸到半空:“你是那……哦,自然是的,你是那远字镖局的镖头。”
“正是。”
“那,本官倒还有一事未讲。”话是如此,这大人的眼神却开始躲闪,只看一边儿,像是不想说来是着。耗了些许时候,他的手也收了回去,负在身后,这才开口:“那远字镖局,如今也是被屠尽了。”
有如天降惊雷,范瑾这便双腿一软,双目失神:“不可能,不可能,镖上还有几十弟兄,史熀那老爷子的威名在那方土地也是传得漫天,如何也不会……要是那边儿出事,我这是归何处?不可能,绝不可能!”
县令见是此景,待这范瑾发泄一通,这才接话:“本官并无理由诓你,事情详实,已差人探看明了。”
既如此,范瑾就不知是如何为好,侧过脑袋看看徐期,似要将徐期托付,而县令却轻摇罢了头。范瑾无奈,仰头上望,口中喃喃:“那我这……”
“依本官之见,已去之人不复还,你等还需做好自己事情。”县令说着,又侧目也看徐期:“再说怎得也给孩子寻个去处。若是不嫌,日后可来这儿,虽是纵你这身本事也只能给你个未入流,可总比镖头儿强些。”
范瑾拜谢:“大人言之有理,日后之事日后议,心意先领。”
“嗯。”县令点头,这便离去。徐期也稍走两步,尚未出门,就听门外脚步攘攘,悉数离去。
未过多时,又有一阵脚步声音响起,徐期这探出了脑袋,才见是个差拨,原是送来饭菜了。等至吃罢,范瑾便叫过徐期,二人一同出去,到了院子,县令说过的车子清清楚楚就立那边儿。
徐期心急,这就探去,屏风已用缎覆,车里尚有一刀一剑。范瑾看过,自然心喜,碍于周围都是差拨,只怕变数,就不好拿出细瞧,只拍了拍徐期的肩:“自此以后,你我二人便是以这车子为家了。”
徐期颔首,不知如何去应,只是想到那带着自己入了镖上的老头样子,在自己心中已然模糊,心烦非常。
回至屋中,二人又默声拾起了木枝。徐期刚刚踏步,忽然听见一声异响,回头一看,范瑾刚用了树枝扫倒烛盏。徐期正想宽慰,也是不知该要如何开口,才过霎时,范瑾却已然扭过身来望着徐期,全然一扫颓态:“你我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