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都是人生第一回
晨光初现,街头巷口的铺子还未营业,早起的莺鹂便已在枝梢挑了位置啾啾鸣叫,扰人清觉。
江离恼火的一把抓过枕头,连耳带眼全都严严实实的盖住,可那些在春日里为了求偶放声歌唱的鸟儿,欢快到撕心裂肺的声音哪是区区布料可以抵挡得住的。江离在枕面下呲牙咧嘴,心想由得你们叫去,只消再忍得片刻,自有我家桃子满心忿忿的跳出来把你们统统赶走。
然而片刻究竟是多长,始终是个模糊的概念,不愿意从觉中彻底醒来的江离觉得自己的耐心都已耗尽,那几只斗唱争鸣的鸟儿仍然活蹦乱跳,难道昨日猫师叔折腾得太晚,筋疲力尽的桃子今天也不愿意早起?
习惯于睡到日上三竿的少年愤愤不平的在床上打滚,不经意间突然醒觉这床大了几分不说,贴身被褥绵软柔和,更有一种如兰似竹的清幽香气,让人闻之身心俱爽,狠不能将整个人埋入其中。
这哪里是自己惯睡的狗窝。
江离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周遭的布置整洁素雅,明亮的窗口淡紫色窗纱随风摇动,飘逸雅致。窗前乌木书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束刚采回的雏菊,花叶之间还闪亮着晶莹的朝露凝珠。一旁的琴架上古琴通体褐色,造型古朴。
此刻江离哪里还看不出这是个女子闺房,他扶着脑袋呻吟了一声,总算断断续续的想起昨日晚上的些许片段来。想起拉俞星新一起说要去红袖楼,想起小鸭子姑娘把自己带到了后院,想起那个特别能喝酒的吴絮儿抱着四个酒壶出现在门口。
然后,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是在红袖楼过夜了?自己那个心心念念的小目标就完成了?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完成了?
他掀开被子,正要仔细检视一番。却听背后一个女子娇笑着道,“看什么看,看把你给紧张的,放心好了,没有占你便宜。”
江离吃了一惊,扭头看时,才发现一个女子正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描眉,她的头发像黑色的瀑布飞流直下披了下来,只在背部的位置很随意的用丝带扎拢,显得清爽自在。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女子的侧脸,线条轮廊没有正面看时那般温柔甜美,却有一种毫不逊色的别样的美。
吴絮儿站起身来,满意的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这才走到一旁的衣架上,将江离的外衣取了扔到了床上,一边说道,“我睡在柳姨那儿的。这地儿也就借你睡一晚,可别想多了。”
江离讪讪的接过衣服披上,也不与吴絮儿争辩,只是环顾四周之后奇道,“俞昊新呢,没在这儿过夜?”
“让黄小丫找地方带他过夜去了。”吴絮儿翻了个白眼,将一边早就凉好的醒酒茶端到江离面前,没好气的解释道,“也不想想,两个大男人一同在我儿过夜,传出去我吴絮儿还怎么做人啊。”
“哦,那倒是。”江离接过来一饮而尽,随口敷衍着,只是突然想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到了什么,一脸认真的道,“那现在传出去了,我怎么做人啊。”
吴絮儿圆瞪着眼,一脸的不可思议,自己为了有求于他,不止脱口而出以身相许的酒话,还把房间留宿与他,这些事儿自己一个女儿家都没想着如何如何,这个讨厌的家伙还要跳出来反咬一口,当真是无耻之尤啊。吴絮儿只狠不能扑在那张可恶的脸上,用力的咬两块肉下来。
江离望着面前这个清秀绝美的少女突然面目狰狞起来,更是双手用力的攥紧了粉拳,不禁有些害怕,退后两步,这才讪讪的道,“我俞昊新禽兽不如,不需要做人的。”
吴絮儿卟哧一笑,怒气顿消,倒是想起初见时这个家伙就是这般的无赖嘴脸,这么些时候过去了竟还是没有半点长进,整天顶着俞昊新的名头干坏事,不由得气道,“人家俞昊新长的好,为人真诚又知礼,哪儿不都比你强……”
“那你去喜欢他便是。”江离没等吴絮儿说完,便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头。
这段对话像是慈母与恨铁不成刚的孩子之间的相互埋怨,又像是小情侣打闹拌嘴时的闺阁幽怨十足,只是不管是哪一种,此刻听来都有些别扭。两人话一出口,皆是一怔。
江离没想明白自己这平白而生的薄恼从何而来,这种本就是云散雾收不着痕迹的玩笑话,自己难不成还与俞昊新这个家伙较劲不成。吴絮儿也不清楚为何自己脱口而出这般的言语,本来说了也就说了,看着江离颇有些真恼的神色,心下又有些懊恼心虚,只是自己又如何赔不是,难不成接着话茬说自己不喜欢俞昊新只喜欢你不成?
吴絮儿小脸儿微微有些发烫,连忙把江离按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帮着打理头发,一边陪着笑道,“好啦,江大公子别这般小气,奴家向你陪不是就是了。”
江离望着铜镜里吴絮儿含羞带怯的模样,本就是无端着恼,哪还能真气了不成,本想开口说上几句以免显得自己小气,只是此刻坐在妆台前,感受着吴?儿的手指温柔穿过自己的头发,闻着那带少女幽香的呼吸轻轻落在自己头顶,听着那梳子落于发际细微的摩娑在耳畔沙沙作响,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打破了这片难得的静谧,反倒不美。
吴絮儿帮他把外衣披好,连同下摆的褶皱处都仔细拉平,等到上上一下一切都打理妥当了,这才狡黠一笑道,“过会儿我可就不陪着出去了,省得麻烦,你自己记得去吃早点。”
麻烦?能有什么麻烦?
出了湖心小院的江离暗自嘀咕。此刻天光正好,红霞映照于碧水蓝天间,翠鸟鸣唱在绿树红花中,宿醉后步履轻浮的少年飘飘然行走在栈桥石道上,那摇摇晃晃的步子落在别人眼中却别有一番春风得意气派。
不知道有多少间小楼上的窗户陡然间被推开,涂粉涂了一半画眉画了一弯的少女探出脑袋来,若是平日里,这些最爱美的姑娘们定死活不肯以这般邋遢模样见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可是从吴絮儿房里出来的男人路过,错过了这一遭,这几日小姐妹之间的闲聊可就别想插上话了。
吴絮儿声名远扬追求者甚众,从豪门士绅到书香门第的公子不一而足,却从未见她对谁假以神色过。这些年间,别说是红袖楼的姑娘们,弄里巷间,酒肆茶坊的闲话间,总有无数人好奇这位红袖楼最娇艳的鲜花会落于谁家。只怕江离还在湖心小筑酣睡的时候,便有无数道消息经由红袖楼发酵传出。还未苏醒的南绍城里,多少人一夜未眠独坐天明,多少人借酒消愁愁上加愁。
如今这位折花少年洋洋洒洒的自湖心小筑出来,怎么可以错过。无数双目光细细打量,无数张巧嘴儿评头论足,赞的叹的怨的奇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便是江离行走其中,识海之中都能感应到这不知何处而来的压力重重,若不是要勉力维护男人尊严,怕不要就此落荒而逃。
便有少女认出是前日里红袖楼前罗帕雨的始作俑者,细细打量之下未免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遗憾的是为何不是那位长得有若谪仙临凡的公子,眼下这个小哥虽然也是俊俏之极的,可放在一起可就被比下去了。庆幸的是,既然最英俊的公子未被挑走,自己将来总有机会,就算没有机会,也总归有个念想在不是?
“小公子,吴絮儿的身段可还丰腴?可还比得上奴家?”
“小公子,看你脚步虚浮的,昨天夜里没少用功吧,哎,别跑啊,说说倒底是几回啊?”
“小公子,你还行不?要不要到奴家房里歇息片刻再走?”
“……”
南疆的姑娘本就奔放热情,红袖楼的姑娘们说着这些让人脸红耳热的话儿更是像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单枪匹马的江离哪敢舌战群雄,也不敢抬头望上一眼,便连余着的一点酒意也早消了个干干净净,只是埋着头慌张赶路,指望着将那些嬉言笑语尽数抛在身后。
眼见前大堂就在前面,只要迈出了大门,那些莺莺燕燕再怎么叽叽喳喳,也落不到自己耳朵里了。江离心头暗喜,却觉眼前一黑,险些撞到堵墙上。
可是这光天化日的湖畔石道,哪里来的墙。江离退后两步,定睛一看,也算是熟人了,拱手道,“原来是刘嬷嬷。”
刘嬷嬷望着江离满脸堆笑,心头却是肉疼不已,只可惜吴絮儿不是楼里在籍的姑娘,不然依着吴絮儿的身价,今日不说收个天价的梳拢钱,也得狠狠宰上一笔这只小肥羊。
就算是城主的亲侄儿又能怎样,亲侄儿逛青楼就不用给钱了?
只是刘嬷嬷心里滴血,却将那张老脸笑得像花儿一般,一边从袖中摸出一个大号的红包来,一边用极为喜庆的音调笑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以后这楼里头和城主府也算是结上亲了,后面这红袖楼的生意啊,当真还要靠公子多加照拂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