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原生罪（上）

沈清醒来，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一堆软绵绵地东西上，四下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枯草，粪便以及血液掺杂在一起的味道。她刚把鼻子捂上，就听见“呲”地一声，斜前方出现一簇火苗。

细看时，发现那是一盏油灯，一盏被人提着的油灯。

“你醒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油灯后面传了出来。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这里？”

“对，我的家，我给自己挖得家。”男人将油灯拨亮了些，沈清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小矮子，他就是李家少爷口中的那个小矮子。

“这是客厅，旁边还有个房间是我的卧室。我知道你很好奇，可我不能带你过去。我媳妇儿在睡觉，她不喜欢被外人打扰。”

“你在过家家吗？”沈清故意问道。

“过家家？”小矮子冷哼一声：“那是小孩子的游戏，我是一个成年人，我今年四十……四十二岁了，我比你的年纪大多了。”

“就算要骗我，你也该编得像一些。”沈清扶着墙壁站起来：“你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诅咒！诅咒你懂不懂？”小矮子提着油灯走过来：“听说你是开纸扎铺的，那你一定听说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听过，但没有听过一个四十二岁的男人，还能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长生不老的。”

“长生不老？”小矮子发出一连串古怪的笑声：“你想要吗？这样的长生不老你想要吗？”

说着，他用力一撕，撕下一张脸皮。

脸皮后面是一张苍老的，布满沟壑的脸。

“这才是我的脸，是我四十二岁的脸。”

饶是沈清见过鬼，也被眼前的这张脸给吓了一跳。

“一个连死人都不怕的纸扎铺掌柜，却害怕我这张活人的脸。”小矮子放下油灯，遮住自己的脸：“原本，我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可他们却害了我。”

“谁害了你？”

“还能有谁，我的爹娘呗。”小矮子看着自己的手：“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只要你安安静静地听我讲完，你就可以出去了。我不想害人的，我只是想有人来听我的故事。”

“好，我听，你讲吧。”

看清楚身下只是干草，沈清便盘腿坐了下来。

对于沈清的配合，小矮子十分满意。

“我叫老七，排行老七的老七。在我上面还有六个姐姐，可除了大姐之外，剩下的那五个姐姐全都死了。”老七扳着指头一个一个的数：“我的大姐叫富贵，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搞笑，不像是姑娘家的名字?没错，它原本就不是姑娘家的名字。”

老七放下油灯，就那么蹲在地上看着沈清：“我娘刚怀上我大姐，我奶奶就揣了两个鸡蛋，去隔壁村里找瞎子算命。那算命的一看见鸡蛋，嘴都笑歪了。他先是摸了摸鸡蛋，然后嘀嘀咕咕念叨了一阵儿，对我奶奶说，我娘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男孩儿，且是个有富贵命的男孩儿。”

“你这个故事太假了，既是瞎子，又怎么能看见鸡蛋呢？”

“瞎子就一定是真瞎的吗？”老七指着自己的脸：“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说的是，眼见不一定为真，叫瞎子的也不一定就是眼瞎，说不定是心瞎了呢。”

“我喜欢你。”老七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清：“要不是我先遇见了我媳妇儿，我一定会娶你。”

“这样的福分还是留给你媳妇儿吧，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那这是太可惜了。”老七缩回脖子：“我的意思是，你没能嫁给我太可惜了。”

“的确可惜，能继续你的故事吗？”

“我奶奶很相信那个瞎子说的话，回到家之后，直接跟我娘说，孩子的名字定了，就叫王富贵。我爹姓王，可他的人生跟王侯将相没有一点儿关系，我们家里穷得叮当响，唯一之前的就是我奶奶养得那只老母鸡。”

老七歪着头笑：“我娘要生我大姐的时候，我奶奶担心她力气不够，直接把那只老母鸡给杀了，熬成汤给我娘喝。我娘嗷嚎了两天两夜，生下了我大姐。”

老七半眯着眼睛：“我奶奶一看是个女娃，当即就摔在了地上。等她晃晃悠悠站起来时，她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揪着我娘的头发要打死她，第二件是将我大姐丢出屋去，让她自生自灭。”

“你奶奶这心肠可是够狠的呀。”

“没办法，乡下人家，多一张嘴，就要多消耗很多粮食。我爷爷死的早，我爹又不争气，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都靠着我奶奶。她要是心肠不恨，我爹他，还不知道能不能娶上媳妇儿。”

“那你娘跟你大姐……”

“隔壁婶子听见我家里鬼哭狼嚎的就跑过来劝我奶奶，说把我娘打死了，她还得再花钱给我爹娶一房媳妇。说我大姐是我们老王家生的头一个孩子，是闺女也不打紧，等她长大一点儿，还能帮着带弟弟。再不济，等养到七八岁，可以给她找个人家，还能换些米粮回来。我奶奶觉得婶子说的有理，这才放过了我娘，顺带着把我大姐从屋外捡了回来。”

“这婶子是个好人！”

“好人不长命，没等我大姐满周岁，她就得病死了。”老七笑，笑容十分诡异。

“再后来，我娘连着怀了五个孩子，每个都是女孩儿。二姐被我奶奶扔了出去，三姐被溺死在尿盆儿里，四姐被埋在了杏树下，五姐，六姐被我奶奶熬成了汤，给我母亲补身子。再后来，我娘就怀了我。可我一出生，就是个怪胎。”

老七指着自己的脸：“我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明明才刚出生，却长得像个小老头儿。可我奶奶不嫌弃我，觉得我一定能够成材。为此，她还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大官儿。王大官儿？呵呵……我那个奶奶，真是做梦都想让我为王家光耀门楣。”

“老人家有这样的心思也没错，错的是她不该那样对待你的姐姐们。”沈清默默地掐着指头：“凡事有果必有因，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跟你奶奶做下的那些事情分不开。”

“对，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可我招谁惹谁了？”老七嘶吼着：“我那五个姐姐不是我害的，我也不想成为他们老王家的孩子！我有选择吗？我没有选择！为什么我奶奶做得错事要让我来承受？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