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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天下大乱(十五)

“孝叔啊,好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你的名字了,这个世间还有人能记得你啊,还有人能认出你的剑法啊……”,张彬慢慢从漆黑的夜幕掩映下走了出来,修长的身影在火光下却微微颤抖,握住剑柄的手握紧,指甲却在恍然不觉间掐入了肉中,耳边却又响起了那中气充沛的声音严厉的喝斥:

“涴花云现,剑势若电,云氤电射,一抹红焰。此乃我闪电穿云剑法的精髓。若要习得我之剑法,必要做到手泰山,刃悬丝,锋激击……”“喂,小彬,你在干什么?你这是穿云剑法?我看连穿布都不行……”“不要用眼去瞄敌人,战场上,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你直觉的反应,心到手到……”“嗬嗬,小彬,又从哪里偷来的玉壶春啊?想你孝叔叔再传你绝招?行啊,剑来……”“那庭锋,且看我方存孝将这颗大好头颅送交于你……”

两行清泪悄悄地从张彬脸颊划下……纷至沓来的往事一幕幕,一幅幅,尽呈眼前。看到眼前出现的那清瘦的灰衣背影,那点点花白的头发似在眼前飘动,三缕长髯更是在笑容中飞拂;张彬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远去的声音,能攥入手中的却只有幻像……

“孝叔,你在九泉之下还好吗?你要是现在在我这样的处境,你会怎么做呢?当年你心伤国破山河在,又恨那诸侯军阀胡作非为,可你,却依然守着一颗忠心。那我,现在这样是对的吗?或许你在九泉之下会看不起我,可是,若不这样,我又怎么能活到现在,又怎么敢奢求报仇雪恨呢?”

心中突然天人交战,江上却隐隐飘来那随波而去的士兵苍凉的歌声,嘶哑中却透着坚定,悲凉中还夹杂壮烈。张彬低声和着这缥缈的歌声,心中却越发的冰凉……这黑衣军歌的歌声,还能属于自己吗?站在河岸,扶着那磨坊冰冷的青石墙,张彬却感到自己整个身子都在渐渐沉入深渊……

“嗖……”,水韩向着江水中响起歌声的地方射去一箭,那歌声却越发响亮。资彦朗走到河边,也顺手弯弓搭箭,却听到张彬低沉的声音传来:“水韩,让他去吧……”,声音渐小,水韩只能隐约听到一句:“也是江湖沦落人,得绕人处且绕人啊……”,便再不可闻。

赵子龙敬畏的看着那被坍塌的磨坊熊熊燃烧的火光映照得如同画中人般不真切的俊朗人物,长长出了口气,握紧手中长长的陌刀刀柄。自他伤好后,也无路可去,便随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投奔了黑衣。最初还想着凭借自己所练的刀法博得一席之地,见识了张彬的剑法,莫朝阙的刀法,刘熊的枪法和木江维的剑法之后,却发现自己原来是个井底之蛙,不由更加知耻后勇,倍加努力,更是将一手刀法联系的出神入化,在不复当年的花架之势。此后与敌人对垒,也坚持了不下百招方才败北,现在在木江维军中,也算是一个好手了。但对他来说,在所有他见过的人中,最让他琢磨不透的却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张彬。木江维仁义,刘熊豪爽,苏运长风霜,水韩阴沉,古君粗直,可这些都比不上张彬那可以直透人心的眼神和那眼神中蕴含的悲哀,那悲哀渗透了全身,从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让所有靠近张彬的人都被感染。看不透的心灵,比不上的功夫,这一切都让赵子龙对这个人物充满了好奇却又坚决地服从,一直小心翼翼不敢乱说。此刻看到张彬在那里默然不语,赵子龙迟疑了一下,看看身边低头似乎在回避张彬,终于还是抬足向张彬靠了过去。

“张帅,我们是不是先赶回埋伏地啊?我担心官兵袭城,你不在那里主持,会不会有问题?”,看着张彬,赵子龙将心中的担心说了出来。

张彬微微摇头:“呵呵,你还没有看清江维。只要有他在,没有太大问题。江维绝对属于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

“你说得是!这个我倒没有看出来。我知道他很稳重,做事沉静,遇事冷静,可是我没感觉到他有什么急智啊?”,赵子龙问道。

“的确如此,可是正因为如此,他不冒失,求稳重,而且人又机警,要说你感觉他没有急智,那是因为他没有机会表现而已。”,说到这里,张彬淡淡道:“人不可貌相,木江维绝对是属于人精类的人物。”,说着看到赵子龙道:“就像你,子龙,你不是也是一个机敏人物吗?短短十来天,斩获敌人无数,武功卓绝,心思灵巧,莫朝阙也算是见多识广,刺杀你一次,最终还是落败而逃,嘿嘿,你也是前途无可限量啊。”

赵子龙慵懒的伸个懒腰,随口道:“这还不是幸运?我又有什么本事啊,不过烂命一条,反正都是拣回来的,拼呗,何如阿?”

张彬正色道:“子龙,我不是想捧你,不过凭你的机巧和一手刀法,以后总有成为一方头领的时刻。”

赵子龙舒眉颜展,笑道:“张帅,你过奖了。我这生也是为您所救,只求今生能报答大恩,也就足够了。其他的,哪里敢想啊。”

张彬凝神看着赵子龙:“人就要敢想,你也绝对不是甘于雌伏的人,我不会看错的。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了……”

赵子龙脸色微变。张彬一眼能看出他心中的小小野心,让他心中更加戒惧这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公子爷。他从小就在小官宦之家长大,又得到一个落魄老人传授刀法,自然对自己充满信心。被张思真击败,那也仅仅是因为自己缺少和人打斗的经验。但是后来随孙庭先等人加入黑衣,攻城略地,方才感觉到自己刀法确实属于厉害的行列,心中自然也有了想法,要靠这个刀法出人头地。现在被张彬一语道破,倒让他不好意思再说了。

这时,黑暗中听到部下突然大喝:“是谁,出来……”,紧接着有人大骂道:“妈的,你瞎了你的狗眼了,你刘大爷来了,你还咋唬什么?”

赵子龙疑惑,提出陌刀就要上前。张彬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轻身吩咐了几句。赵子龙脸上微笑,退到火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隐匿不见。

张彬见赵子龙按照自己的吩咐离开,方拱手对着那来人喝骂的地方,恭敬的道:“是刘雪玱刘头领来了吧,快请过来,不知道刘头领有什么吩咐阿?”

刘雪玱粗声粗气的道:“当然有事情来找你了,不然我来干嘛?找死啊?我说,你们不是答应替我打下这个城市,我们老大可是吩咐过要活太守,你们怎么用火攻阿?这里还有活人吗?”

张彬嘴角一撇,低声道:“刘头领应该知道官兵援军已到,那里还能慢慢解决这城市里的残余啊?一把火烧了,来得快,也干净利落了。”

刘雪玱大怒,一掌重重击在青石墙上,震下好几块碎屑:“混蛋,你们攻打之前,我是怎么吩咐的?你们是不是不把老子的话当成话啊?”

张彬揶揄的一笑:“我们不把你的话当话,那能当什么啊?”

刘雪玱怒道:“那当然是当我说的话是狗屁了,这还要我教你?亏你还算是有点学问的文人呢。”他话音一落,周围已经传来压抑的低笑。

张彬忍住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呢,可是把刘头领的话当作金科玉律的。若不是敌人援军到来,我们肯定把那些困守的官兵一个个都给你揪出来。现在虽然用火攻,可是你放心,我们还是把那个天最太守路休景给你留着呢。现在正捆在城里面。你要再不来,我们就由的他被烧死了。俘虏对我们来说,没有多大意义的,所以这个功劳注定是你刘头领的阿。”

刘雪玱哈哈大笑起来,气头也消失了:“好好好,难得你这么知趣,也知道我们头领想要的人,是必须留下的。好好好,我现在就进去把那个狗太守提出来,带到我们大人那里去。”

张彬脸现好奇:“我听说你家大人已经领着他的部下退出西门了,是吗?听说他是要支援东门的战斗,先退出城去,是为了要和城里守军相互呼应,真是难为你家大人了,想得这么周到。”

刘雪玱根本没有听出张彬口中的讽刺意味,大咧咧的道:“那当然,我们头领做事情可是精打细算,思虑周详啊。要不是头领,我们这些人也都不知道死到什么地方去了。嘿嘿,怎么样,想加入我们营吗?”,边说边径直向着还冒着火光的磨坊走去。张彬和刘雪玱的几个亲兵紧随在身后。

刚一踏进磨坊大门,熊熊闪耀的火光让刘雪玱眯缝了一下眼睛。这一瞬间,一道刀光带着极度的杀气向刘雪玱迎面而来。“啊……”,刘雪玱惨叫一声,身形暴退,血光飞溅,已受了重伤。随在后面的几个刘雪玱的亲兵见势大惊,抢过张彬身形,上前将刘雪玱护在身后。定睛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正跳跃着向江边跑去,身上官兵盔甲甚是明显。几个亲兵立刻追击了过去,只留下一人照料着重伤的刘雪玱。

张彬抢上一步,扶住刘雪玱倒地的身子,口中连连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真没想到居然还有残余官兵留了下来。刘头领,你还好吗?”

那刘雪玱本来也是身具高明武功,否则也做不了慕容贵的亲兵头领;此刻居然不明不白的就被人偷袭受伤,这心中怨气自然是冲天而起。听到张彬连声道歉,他也是恶声恶气的道:“好好好,你们天鹰营所赐的这道伤痕,我刘雪玱终身难忘”。说完转身对身边那留下的亲兵大声道:“立刻扶我回去。妈的,我们呆在这里干什么?哼,把人召集起来,大家都给我走……”

张彬淡淡一笑道:“刘头领不再要那个天最太守路休景了吗?这可是大功劳一件哦。如果刘头领不要,那我们天鹰营就敬谢不敏了。”

刘雪玱恶狠狠的瞪着张彬,天人交战了一会,突然又变得和颜悦色:“呵呵,这个路休景是你们那个曲长答应送给我们的。怎么能辜负你们天鹰营的好意呢?自然是要的了。来,扶我进去……”,后一句话却是对扶着他的亲兵吩咐的。

张彬抢先走到当头,道:“还是我打前吧,万一再留下个官兵什么的,我可担当不起这个了。还是让他来袭击我吧……”

刘雪玱脸上红了一下,却毫不犹豫地道:“好吧,你当头走先,我在后面给你掩护着吧。”

三人向前徐徐而行,越过那磨坊的巨大铁门,刘雪玱使劲握拳捶击了这门一下,大门嗡嗡闷响一会。刘雪玱顺口骂道:“就是这个该死的大门,让我们亲兵曲的人损失了多少啊。妈的,快五百的队伍,现在成了个二百五。操,真是个二百五,妈的,见到那个路休景,老子不活劈了他。”

他这句话刚刚落音,就听到身后一个阴侧侧的声音在门边传来:“是吗?那你先要到地府里去,才能活劈的了这个路休景了……”。

耳边突然响起声音,刘雪玱敏捷的向旁一跳,完全不似重伤之人的敏捷。可他忘记了在他旁边还有一个掺扶着他的亲兵,两人重重的撞在了一起。还没等刘雪玱从猛烈撞击中苏醒过来,肋下一阵剧痛,透骨的寒意刺入了肌骨。

狂吼一声,刘雪玱聚集起身体里最后一点真力,临死之前奋力穿出,打在那人胸口。那身着官兵盔甲的刺客猛吐出一口鲜血,不敢停留,向后飞掠而去。那扶着刘雪玱的亲兵凄厉的叫了起来,张彬拔出宝剑,回身赶来,已是不及,满眼望去,全是黑漆漆一片。

磨坊内那追踪前一个刺客的亲兵们听到刘雪玱的呼喊,纷纷回头,却看到刘雪玱已经倒地不起,气若游丝。几个性急的拔出刀就围上了张彬,口中厉声喝问。张彬一言不发,傲然看着这几个亲兵。这时,散布在磨坊门外的天鹰营的黑衣听到这边的响动,也都围了过来,一看大惊,资家兄弟立刻带头搭弓开弦,寒光森森的箭头直指着这些亲兵们。

那陪着刘雪玱的亲兵见状大恐,忙收住嚎叫,立刻将刚才有刺客之事说了出来。张彬依然一言不发,眼光却冷冷的扫过这些亲兵。这些亲兵一听原是有其他刺客,不由都慌了神;再看到围着的天鹰黑衣极不友善的眼光,其中胆小的已经扑通一声跪倒,连连向张彬认错;几个倔强的虽然还握刀在手,战在原地,可眼中凶光却已消失,显出点点歉意。

张彬嘴角绽开一个冷笑,还剑入鞘,背着双手,施施然步出圈外。走到警戒着的资家兄弟身边,他突然停了下来,冷冷的道:“你们想不想给刘大人报仇?”

那些亲兵互望一眼,再看看倒在地上的刘雪玱大睁着的双眼,突然齐刷刷跪倒在地,其中当头一人大声道:“刘头领被官兵所杀,我们必然为他报仇。此刻我们所余人众都没有能担当此任之人,一切全凭头领作主。”

“好……”,张彬猛然回身,对着这些已经被折服的亲兵曲的人道:“那你们现在立刻去集结所有的人,立刻赶到我们破城的那个缺口,我们一定要杀那些官兵一个痛快,给刘头领报仇。”

几个亲兵感激地看着张彬,连续拜伏几次方起身欲走。张彬看着刚才当先答话那人长得魁梧,面容凶狠,不由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受宠若惊,立刻拱手回答道:“小子舒水聂君览,草字胜景,在亲兵曲里担当哨长之职。”

张彬点点头,道:“好,胜景,你从现在起就是亲兵曲的代任曲长,回去后立刻整理你的部下,早点赶过来吧。”

聂君览闻言不禁感激,忙恭声应诺,转身带上刘雪玱的尸身,领着其他几个亲兵越过张彬等人,马上快步离去。

张彬看着这几人远去,不由冷笑一声。这时赵子龙的影子从黑暗中走了过来。张彬沉声问道:“岱宗,伤势如何?”

赵子龙嘿嘿一笑:“还好,吐了口血,泄去了大部的力道。而且那官兵的盔甲也算够厚。嘿嘿,真不知道,蔡亚炯穿着这么厚的盔甲,能不能游回来啊……”

一个声音在河岸边响起:“别说了,妈的我要不是在刚一入水就马上脱掉那身甲胄,现在就在水底数泡泡呢。”,随着声音,一个人湿淋淋的从何种爬起,正是刘熊。

赵子龙嘿嘿一笑,转身对张彬道:“张帅,我真搞不懂,这些亲兵怎么一点都不怀疑啊?这么笨?”

“笨?我不知道他们笨不笨,但是我至少知道无论他们是不是知道是我们主使,他们也不会说上一句话的。”张彬冷冷的道。

看着赵子龙疑问的眼光,还有资家兄弟什么都不知道的迷惑,张彬慢慢道:“其实简单。开始我们让着刘雪玱,那时要考虑的是通过他来讨好慕容贵;可现在敬字营都差不多了,苦主都没有了,谁还需要他呢?而慕容贵等人不顾我们死活,将兵力撤出城外,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但是你们相信就凭我们一营人,能真正挡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军援兵?哼,所以刘雪玱非死不可,因为我要他的兵……”

顿了顿,张彬方补充道:“至于他们为什么不说,一他们不敢想我们居然敢杀了他们的头领;二来他们自己亲眼看到的是官兵杀人;三则我们也抵死不认,他们能奈我何?不过呢,最主要的是,我答应让他的作老大。嘿嘿,他那么爽快地就答应了,只说明一点,他早就窥喻着这个位置。顺水推舟,锦上添花的事情谁不会做?靠我这个任命,他就可以在亲兵曲里为所欲为;天高皇帝远的,那里顾得上。等他再立点功,凭这点慕容贵也只有承认这个现实。所以,和我合作,大家都好,他就算看破,也会隐瞒不报;再说,如果他报了,这个护卫不力的事情,可就难说了;而不报,这个事情自然有我来承担了,而慕容贵能奈我何?又与他何干?两厢对比,你说他怎么做?……嘿嘿,这,可是做官的诀窍。”

赵子龙听的目瞪口呆,刘熊却眼神爆闪,却是云山雾罩,正要再问,张彬已经一摆手:“好了,闲话少说,立刻回到缺口那里,我担心出问题了……”。众人无言,转身离去。

“轰……”,最后一个香油桶在城里爆炸开来,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火红之中,扭曲着,燃烧着,光影迷乱,让人再也无法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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