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卦
帝后见她的神情不对,犹豫道:“那孩子——青予安还不知道吗?”
燕沁颇为沧桑地捂住脸,嘟囔道:“不知道,他知道个屁。”
帝后颇有些复杂地望着她,似乎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上青予安,毕竟在她眼里两个人真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燕沁抬起头来,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但是不管他知不知道,反正不重要了。”
“你要做什么?”帝后问。
“找个东西。”燕沁大致向她描述了一下,“一本这么厚的书,封皮是纯黑色的,里面只有六张金色的书页,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燕沁说的这本书着实古怪,帝后问:“拿来做什么呢?”
“能让我跟青予安桥归桥路归路的好东西。”燕沁勾起唇笑了笑,但是没能维持多久,嘴角便落了下去。
像是勉强撑起来的一个笑容,最终拗不过主人低落的情绪,很快就消散在了脸上。
帝后偏了偏头看着她,“正清,你真要这样做吗?”
“嗯?”燕沁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眼底的光明明灭灭,有些晦暗。
“我以为你会敢爱敢恨。”帝后温柔地笑了笑,“上界没有例法说你不能同他结为道侣,能阻拦你们的只有自己的心,为什么要顾忌这么多呢?”
上界是个脱力了轮回之苦的极乐之地,漫长的时光和寿命让下界那些所谓的伦理道德并不怎么重要,上界的仙人们随心所欲习惯了,最终能困住他们的也不过是心底的纲常。
帝后这话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她若是喜欢青予安,合该去好好追人家,不管他是她私底下收的小徒弟还是她养大的故友之子抑或是帝君从四方魔境寻回的私生子,只要她喜欢,只要她想,那这个人就只能是她的。
除非青予安抵死不从,否则就算帝君也没法反对。
她自始至终跨不过去的,不过是她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燕沁笑了一下,“帝后,我赌不起了。”
帝后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下一秒却眼前一黑。
燕沁伸手扶住她让她慢慢地靠着书架坐了下来,故技重施,手中结印封住了她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
小锦鲤讶然地望着她。“燕沁……”
燕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望着帝后沉静的面容,轻轻地抿了抿唇,良久之后,忽然自嘲一笑。
她抬起头看向水球里的小红鱼,向来挺直的腰背忽然塌了下去,颇为随意地盘腿坐在了地上,将那造价不菲的据说是思林的织造仙子们耗了大工夫作出来的衣裙压在了黑漆漆的地面,褶皱四起。
她脸上的笑有些漫不经心,眼里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
小锦鲤忽然觉得认识她这么久——对一条鱼来说,好像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那个时时端着,清高又不失温柔,对谁都耐心随和的正清仙子像个厚厚的壳子。
在没有人的时候,那个正清也许会有些散漫,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就像是里面那个真实的燕沁透过正清的缝隙,偶尔会探出头来看一眼,却也不会表现地太过分。
真奇怪。
小锦鲤疑惑道,为什么她都是仙人了还要活得这么累呢?
燕沁像是在跟它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你看,我现在谁也相信不了了。”
帝后这么好,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她却还是没有办法相信她。
她满腔的喜怒哀乐,只能跟一条什么都不懂的小鱼絮絮叨叨。
本就不算多的真心,死死地自己捂着,谁也不肯给。
“……谁知道还有没有那玩意儿。”燕沁喃喃道。
小锦鲤察觉到现在燕沁很伤心,它将水球轻轻地落在她的手背上,“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
燕沁的眼珠有些机械地向下移动,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它身上。
小锦鲤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你看,你很信任我的。”
燕沁轻笑了一声,又或者那只是一声轻蔑的嗤笑,在嘲笑它的不自量力,但是那力度太轻了,小锦鲤没来得及分辨清楚就过去,它宁可只当燕沁轻轻笑了一下。
“以后、以后也会有人值得你去信任的。”小锦鲤紧张道:“不管是朋友还是亲人,你会放心地将后背留给他们。”
燕沁沉默了片刻,动了动嘴唇,“会吗?”
“会的!”小锦鲤信誓旦旦道:“我们锦鲤说话都是会灵验的。”
燕沁可有可无地笑了一下,伸手揉了一把脸,对它道:“没事,啊,我就是……突然——”
燕沁突然了半晌,咬着牙笑了一下,轻飘飘道:“突然有点儿难过。”
她将帝后安置好之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瞬间又变回了那个万事岿然不动的正清仙子,“走吧,咱们去找那本书。”
“燕沁。”小锦鲤忽然喊了她一声。
燕沁转过头来看向它,“怎么了?”
“到时候,你也会把我的记忆给封印了吗?”小锦鲤很认真地问:“会让我不记得你,最后再随便将我放回湖底吗?”
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燕沁:“……”
见她沉默,小锦鲤又不死心地重复了一遍,“会吗?”
燕沁看着它半晌,挑了挑眉,笑道:“你一条鱼想这么多作甚?”
那小红鱼似乎是有些伤心,直勾勾地盯着她。
燕沁不知怎么被它盯得有些心虚,她用食指揉了揉鼻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你以为这种法术说用就用啊?很费力气的,我才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小锦鲤摆着尾巴追上她,语气又变得开心起来,“那就是不会咯?”
“啊。”燕沁颇为敷衍地应了一声。
“你态度端正一点!”小锦鲤在她耳朵边上大声喊。
“不会不会!”燕沁捂住耳朵,情不自禁抬高了声音,“你好烦!”
小锦鲤不依不饶地在她旁边转圈圈,“你这人从来说话不算话,你要发誓!对着那什么天道发誓!”
“你简直是得寸进尺!”燕沁怒道:“你这条鱼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一人一鱼吵吵嚷嚷,在空旷的塔内听着平添了几分孤寂的味道。
……
燕沁自浮生塔出来之后,大约过了半个月的时候,去找黄泽喝茶的时候,说起青予安身上的心魔,便听黄泽说:
“若实在不行,便让予安殿下去历劫吧。”黄泽给燕沁斟了一杯茶。
正在捏着息壤玩的燕沁手微微一顿,心底漫上股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果然如此的怅然来。
“你疯了吧?他才多大?”旁边正摧残他养的花的残雪闻言看了他一眼,“上界的小君都是二百岁才会下界历劫的,你都没下去呢。”
提起这件事情黄泽脸上尽剩苦笑,残雪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生硬地转开话题,“说不定会有别的办法呢?”
燕沁一直在旁边沉默着,闻言将手中的息壤一捏,沉吟道:“倒也是个方法。”
“这心魔若强行消解必然不成,若于百万年轮回之中逐渐消磨或可一试。”燕沁听见自己用冷淡甚至有些发寒的声音说:“只是若解心魔,便要世世受苦……”
她说到这里声音一顿,抿了抿唇继续道:“将那些黑暗负面的东西生生尝遍,放下……”
她自己的心魔,自是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哪怕青予安已经将那心魔渡到了自己身上,她现在也煎熬成了此般模样,遑论……他一个尚未完全成熟的孩子。
残雪似是听不下去了,毫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们是跟他有仇吧?”
燕沁心中泛起苦涩,沉郁又压抑,闷得她喘不上气来,脑海中闪过青予安清俊隽秀的面容来,又想起他笑着喊自己师父的模样,叹息了一声:“算了,再想想其他办法吧。他……年纪太小。”
还太小。
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一岁的年纪。
若是放在往常,也不过是她打个盹的时间,然而这二十一年却比从前的两百年都来的难熬,发生的事情多到让她应接不暇。
“说起来,要是算上你在下界轮回的时间,你几百万岁都够了吧?为何还跟我们这些小辈过不去?”残雪愤愤地看着她。
燕沁心想下界轮回的百万年谁要算在里面,我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二百岁出头,但还是手贱地抛了抛手中的息壤,笑眯眯地揶揄她,“那你也学着乐临唤我一声姑姑?”
残雪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不要脸。”
旁边的黄泽茶也不喝了,埋头用龟壳卜卦。
燕沁玩够了那块息壤,贱嗖嗖地当着残雪的面揪了一块下来,“我拿去玩玩。”
刚好能给青予安那个小王八蛋补一补身上的窟窿眼儿,紫河底那两条老金龙的穿骨钩的伤口单靠他自己长那得长到猴年马月去了。
“以后我要是再让你碰息壤我就喊你祖宗!”残雪气得在她伸手破口大骂。
燕沁勾了勾嘴角,头也不回地冲她摆摆手,挑衅又嚣张。
紧接着她就听见黄泽手中的龟壳散落在地上的声音。
残雪的声音远远地传进她的耳朵,“怎么了黄泽?”
燕沁头也未回,捏了捏手中的龟壳。
方才黄泽那一卦是给她算的。
不用亲眼看她就知道最后的结果了。
同她多年之前算的那一卦出入不大。
应当还是那个……绝凶无生的卦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