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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兵临城下

天地相连之处现在是一条黑线,黑线越来越粗,逐渐成为一股黑潮缓慢得向洛景城涌过来。

李懋少年之时曾经历过一次大洪水,那次洪水死了很多人,几乎半个梁国都泡在水里。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年自己站在高处看洪水涌过来时的景象,就如同现在一般。

周围的将领们一个个面色凝重起来,虽然料想此次晋国不会善罢甘休,都抱了死战之心,但真面对这浩浩荡荡的敌军时,则是另一番感受。将军们如此,军卒们更甚,胆小的已经两股战战,手中的长矛都在晃动。

李懋打量周围,心中忽然一动很想看看自己的孙子面对晋国这无边的军阵是个什么表现。目光在城头寻了两遍才找到自己的孙子,那小子扶着雉堞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正在逼近的晋军,从侧面看过去,李懋发现李简的脸上有一股激动的潮红,是的,是激动。

不是恐惧,害怕或是担忧,而是激动,那孩子的手攥得死死的,还微微的发着颤。李懋叹了口气,心里骂道:奶奶的,李家的男儿都是死在战场上的命!

晋军终于到了,在三射之地就停了下来。

晋军的前列,各色的旗帜由骑兵擎着,最当中的一面大旗上,一个大大的“仇”字迎风招展。

“竟然是他来了,怪不得这样大的阵仗!”李懋看着那面旗帜说。

“祖父认得那个敌将?”不知道何时来到李懋身边的李简仰头问道。

“何止认识,老相识了,一起喝得酒都不下百坛。”李懋说道。

“仇凤,记住了,对面领军的是仇凤,当今晋国国君的叔叔,跟你祖父大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也是晋国之中唯一能和你祖父大人匹敌的,狡猾的很。”这时回到城头的李天旋听到了李简的问话,替李懋答道。

待李天旋说完,李懋也开口大声说话,不过不是说给孙子听,而是说给身边众将“既然是仇凤来了,那尔等就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此人用兵,老辣谨慎,行事却不讲章法,卑鄙无耻,从现在起要像防无赖小人一样防着他们才行。”众将一片应诺。

“仇”字大旗之下,一个面皮白皙,生着一绺灰须的晋国将军正是仇凤,他看了看不远之处几个被矛弩钉死在地上的晋军骑兵,皱了皱眉,又望着城头,很快,极好的目力就让他在洛景城的城头找到了李懋,他看着李懋的身形,仔细分辨出李懋头盔下的飘洒的白须,不禁感叹。“你也老了呀!此番前来还以为能再见到你当年的风采呢,看来美人迟暮,英雄白头,谁也逃不掉!”

想到这里他用手一招,一个骑兵校尉便从晋军中越众而出,向洛景城而来。

城上众人并不紧张,来人一看就是来下书或者说话的,果然见那个晋军校尉到了城前一射之地时向着城上大喊道:“我家仇帅有书信给你们将军。”

喊完便张弓搭箭,不过此人却有些偏狭,箭矢之上绑着自家主帅给对方将军的书信,找个没人的地方射到城上便可,此人却偏偏手臂一动对准一个站立的梁军兵卒就松开弓弦。

李简眼疾手快,他看到那家伙的弓指的方向,便疾步上前一把拉开了一个士卒,那只箭夺的一声就钉在那士卒背后城楼的一根木柱之上,那士卒这才惊得面色发白。

李懋见了怒道:“如此下书能有什么好言语,别脏了我的眼,还给他!”

李简上前单手扯住那只箭失,一用力就将它从木柱中扯了出来,随手交给已经擎着一张硬弓的李天旋手里,李天旋就将那绑着书信的箭矢搭在弓弦上,对准已经拨转马头正往回跑的晋军校尉,略一抬弓背,便射了出去。

李天旋没有要那个晋军校尉的性命,那只箭矢钉在那人的肩背之处,射得那晋军校尉身子剧震,一下就趴在马背上、夹紧马腹逃了回去。

仇凤一切都看在眼里,深恨那个校尉做事鲁莽,误了自己与老友之间的书信。他瞪着那个受伤归来的校尉,那校尉知道主帅发怒,不敢言语,仇凤又看了看他背上的箭矢,便一把连皮带肉的拔了出来,登时血流如注,疼得那个校尉一下子昏死过去从马上跌落。

果然,箭杆之上还绑着那封书信,已经被血濡湿,仇凤啪地一声便折断了箭矢丢在地上。

也好,既然不看书信,那就让你看点儿别的!

想到这里,仇凤手一挥,身边之人会意,立即传令下去,很快,从晋军阵列两翼的骑兵队列中各有一队的骑兵驰出汇成一排向洛景城的城头而去,到达距离洛景城一射之处时便停下马,在一个领队校尉的号令下各自便将一物齐齐的插在地上,然后就拨转马头返回。

城上众人看得清楚,插在地上的是一排骑兵用的长矛,每个矛杆上各戳着一颗人头,也是这些晋军骑兵有意为之,那些人头满是血污、扭曲狰狞的脸都对着洛景城。

“是我们派出去的哨探。”一个副将对李懋说道,李懋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那些晋军骑兵刚退下,晋军营中便又推出了十几个被绑着的人来,看衣甲打扮,也是梁军,他们被推着,有的不停挣扎便被抓着头发向前拖着到了晋军阵前,一个个被踹的跪下,不服气的就被人用刀背砍得跪了下去。

“也是我们的哨探吧?”李懋问,旁边的副将看着那些跪倒在晋军阵前的人,悲愤的点了点头,谁都知道对方这是要干什么。

祭旗!

李天旋满目怒火的对一个校尉吼道:“都给我带上来!”

仇风手又是一挥,只听一阵尖锐的号角之后,十几柄长刀寒光一闪,刀光过处颈项间的热血喷出一丈多远,晋军的士卒还抓住头发将那些头颅举起,不顾上面仍在滴血,挥舞叫骂着向洛景城上的梁军炫耀。

哪知洛景城上也是传来号角声,而且连绵不绝,从下面看上去,只见一个个被绑缚着双手的人被推上来,被强迫着站成一排面对着城下的晋军,有的在哭叫,有的则瘫倒又被粗暴的拽起来。

“那些是什么人?”仇凤扭脸问自己旁边的将领。

“怕是……前些时日我们军营被破时……被捉去的人吧。”身边一个晋军将领面色难堪的说。

洛景城忽然爆出一片惊雷一般的“杀”字,就见整面城墙之上一片刀光闪耀,然后仿佛每个雉堞处都抛下了一颗人头来,洛景城地势较高,出了城就是一个逐渐低缓的坡地,这些人头沿着坡便纷纷向晋军滚了下来。

抓得人还真不少啊!仇凤心道,这个老东西,还跟当年一样,浑身是刺,半点亏都不肯吃。也好,信既然不愿看,那么就砍几颗人头互相问候一下吧,这样也痛快,各自的心里也都摸了个通透。

由于远路而来,士卒需要养好气力,因此晋军当日并未立即攻城,而是扎下营垒,此次晋军仍在上一次营垒的原址上扎营,只不过比上一次李懋攻破的营垒不知道要大了多少倍,从城上看过去,竟然也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不但如此,晋军营中还游骑四处,一股一股的围着洛景城打转,侦查洛景城动静,驱赶梁军哨探,不让梁军哨探窥测晋军营中动向。

接连几日,晋军营中没有动静,不过营中层层的军帐之间斧凿木锯的声音却一直不停,晋军工匠在不停的制造攻城所用的器械。虽然附近几十里山林不是被伐光就是被烧光,但是仇凤怎会不知李懋的手段,一路而来路上就派出士卒伐取木料,因此虽然周围一片秃山,但是他的营中木料却不缺。此时晋军营中士卒们便在工匠们的指挥下,喊着号子一同用力,将一个沉重无比的配重篮装在一架抛石机上,待那配重篮装好好,工匠们立即又上前抡着锤子斧子一阵叮叮当当的忙碌。

接连几天梁军的哨探只要放出去便回不来,回来的也是带着伤逃回来,经常能看到城下晋军小股的骑兵一边向洛景城打着呼哨一边将一颗颗人头举着炫耀。李天旋气不过,便带领手下的精锐骑兵出城与这些晋军游骑周旋,对方人数少便扑过去吃掉,对方人数多便勾引着晋军的骑兵向洛景城的城墙靠拢,城墙上的梁军每次都会箭如雨下,将晋军的骑兵射倒一片,其余的则狼狈逃走。吃了几次亏,晋军的骑兵便再也不敢靠近城墙,只敢远远的围着洛景城打转。

一番对峙后,该来的终究会来,晋军在洛景城下休整几日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向城头的梁军伸出了獠牙。

四更天时,李懋就接到士卒禀报,说晋军营中的抛石机正从他们营中推出来,便急忙的跨上战马往城墙上赶去。

他还未登城墙之前就遇到了晋军抛石机的第一次试射,一个大火球在夜空里越过城墙直接砸进城内竟直接将洛水河上的一座石拱桥砸塌,火弹落入河水中激起大片的水花后便熄灭了。这种火弹是在石弹外面绑了几层密密的草绳,发射之前将火油泼在石弹上点燃即可。其余陆续砸进来的火球或是在街道上跳荡或是直接砸进了民居之内,引起一阵惊叫或是惨呼,很快城内便几处起火,城内兵卒民众敲着锣聚集在起火处泼水。

李懋上了城就遇到了第三轮的石弹,这次晋军的抛石机缩短射程,将目标定为洛景城的城墙。天空依然十分的黑暗,这让在空中呼啸而来的火球十分的醒目,那些火弹拖着长长的火焰落在城墙上发出轰的一声重响,顿时火焰四起、碎石飞溅,被波及到的梁军士卒无不一片哀嚎。

城上的混乱刚刚开始,就见晋军那边又腾起一波的火弹,城上之人不得不各自寻地方躲避,几十枚沉重的石弹击在城墙上,让众人脚下站立之处都微微发颤。

李懋躲避石弹之时竟然借着火光发现不远处躲着的竟然是自己的孙子李简,顿时心头火起,骂道:“胡闹!这么危险,你来作甚!”

李简见到了自己的祖父,便抽了个空挡跑到了李懋身边,刚到就被李懋一把按倒,随即就又是一阵火弹砸在城墙上的混乱。

“快回去,这里危险。”李懋命令道。

“不!”李简答道,城头的火光映红了那张倔强的脸。

“你!”李懋被噎了一下,来不及说别的,便说“那就跟着我,不许乱跑。”

“喏!”

天色微明之时,晋军的抛石机终于停了下来。李简跟着李懋站在城上,待看明白了眼前景象,李简略微放下心来:这洛景城到底是一座坚城,损失并未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严重。雉堞被砸毁了多处,不过架上木牌便仍可以遮挡城下射来的箭矢;火早已被扑灭,这城上本来起火之物就少,晋军的火弹也只烧毁了城楼的几根装饰用的木柱子;几架矛弩被砸毁了,不过随时可以用新的替换。至于守城的士卒也是伤多亡少。

李懋给李天旋不知道说了什么,李天旋便拉了一群校尉布置去了,现在围着李懋的是一群将军,李懋不停的给这些将军下着命令,就看这些将军们不时有一个拱手行礼后就匆匆而去。知道今天晋军必然攻城,趁着李懋打发走了最后一个将军,李简对自己的祖父说道:“祖父,让我带人守一段城墙吧?”

“胡闹,你跟着我就好,不得乱跑!”李懋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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