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举起高脚杯晃了晃，啜了一口红酒，思索了片刻才说道：“慧子小姐的父亲认识我？”池田慧子从手袋里慢慢取出一个有点鼓的小信封，放在桌上推了过来。我把手伸进去，取出了三样东西，一支焦黑的钢笔，一张照片，还有半本很小的红宝书，书的另一半明显已经被烧掉。我脑子里仿佛倏间划过一道闪电，钢笔和红宝书看上去是那么的熟悉！我又拿起照片，上面是自己和一个年轻男子的合影。照片里的我表情平淡，外貌跟现在并没差别，只是梳着那个年代流行的雷峰头，身上穿着那件我在光碟里见过的蓝布工作衣，年轻人估计还不到二十岁，身上却是西方式的着装。“想起什么来了吗，王桑？”她用种柔和的语气问我。我慢慢把东西放下，当然不用再问那个男人是谁，“我相信慧子小姐你了解我，也许远超我自己。”“叫我慧子就好”她再次强调，“这张照片是1969年拍摄的，拍完的第二天，你就跟着我大伯父的队伍去了那个叫黄泉山的地方，那里还有我的祖父，他叫池田龙夫。”这时已经开始上菜，池田慧子等服务生走了，才继续说下去：“然而他们都没有回来。”她再次露出黯然神伤的神情，“我父亲因为年龄小没被允许参与那次行动，所以活了下来…”“你们那个时候到底在中国做什么？”我问。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微微叹了口气：“王桑，看来你是真的都不记得了呢，你是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人，我父亲说，你见到他的时候，好像刚从地狱里回来。”“怎么讲？”我往嘴里塞了块牛肉，又问。“他说你衣衫褴褛，但目光依然炯炯有神，一副永不服输的模样，这支钢笔和毛先生语录当时就在你上衣口袋里，手里还拿着…”她好像故意不说下去，看着我的眼睛。她居然能说出“衣衫褴褛”和“炯炯有神”这样的词，看来许子闻的确没骗我。“拿着什么？”我问。“一卷没录完的录影带”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王桑，你已经问了我许多问题，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问了？”“你问吧”我只好说，本来打算问更多那时的情况，却被她这样卡住。“我不会问你怎么走下那座山的，因为相信你也没有答案，我只想知道…”她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锐利，“你跟那个许子闻许桑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喝了口酒，也没直接回答，“看来你很想了解他”。“恰恰相反，看起来是他很想了解我。他不仅在富邦工作，还曾经雇人以临时工的身份潜进我日本的公司，所以我想确切地知道，他到底告诉过你什么？希望王桑不要隐瞒。”我借着服务生又上菜的空隙缓一缓，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池田慧子一直在引导我发问，但仔细想想都是些看似重要其实又不

能帮到什么的问题，而她向我发问的，却是一针见血的东西。我看着窗外的雨景，终于道：“他跟我说，你祖父在他家乡的那次探险，给整个村庄带来了巨大的厄运。”池田慧子脸色很平静，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事，“那么为了尽快揭开事情的迷局，无论如何请王桑你把他对你讲的话全都告诉我。”她明显在紧逼。我好像一下子就被逼到了墙角，这个看上去精巧得体的小个女人，思维却是不一般的犀利直接。她至少已经回答了我那些问题，我不得不礼尚往来，何况这次会面是我提起的，总不能耍无赖。“根据古老传说，那座山上住着神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你爷爷和大伯父却犯了禁忌，大老远从日本跑过来做登山运动，结果惹恼了神，不仅让探险队有去无回，而且罚村子里的人没有阻止你爷爷，每年都要带走几条人命做祭品，你们日本不是也有不少这种事嘛。”我真想把这些一股脑倒给她，但我没失去分寸，话到嘴边又收住。“我跟许子闻…其实不太熟”我只能这样说。池田慧子笑了笑，眼中露出“是吗”两个字，又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我面前。照片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用长焦镜头拍的，画面里是两个人在街边的饭馆里侧身交谈，那是许子闻和我。“原来我们真的认识”我多少有点脸红，心里说道。“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我问她。“王桑，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她不紧不慢提醒我。“许子闻只是我在网吧里打网络游戏时认识的一个人”我终于开始编造。池田慧子注视着我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王先生，开诚布公是种好品德，如果你实在有难处，我不强迫你。只是那卷录影带，虽然画面不太专业，但应该是你亲自在黄泉山上拍的，大约有一个小时长，里面有些很有意思的内容。”我的心又提了起来，许子闻光碟里的那个视频片段，可远没有那么长。“要是你对里边的内容感兴趣，最好想起你和许子闻的交往经历，尤其是他消失前对你说过什么，我们可以做个交换。这个许子闻，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她以为许子闻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说实话如果真能看到那卷录影带里的东西，我倒真的很愿意把那些经历告诉她，可惜我压根不记得自己和许子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个叫做下许连村的村子发生的事情，我很遗憾。”她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沉默了片刻，我知道那是日本人表达哀悼的方式。“那么就这样了”池田慧子站起身来，她其实根本没吃什么东西，“等王桑你作出了决定，随时和我们联系。”“一个人不能不明不白地活着”她看着我加了一句。我顿时怔住，望着她转身离去，背影在我眼里模糊起来。我目光呆滞了片刻，等目中再出现

池田慧子时，她已经到餐厅外的路边，一辆黑色高级轿车开过来停下，一个男子打着伞开前门出来，又毕恭毕敬地弯腰打开后门，她就坐了进去我呆呆地瞅着轿车离去，这才想到要起来结账，结果走到柜台，服务小姐说池田慧子已经把账全付了。我呆了半晌，嘴里冒出一句话：“麻烦你给我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