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收获
除非是浪漫过头的人,否则在大雨中行走绝非一种好体验,尤其是当你还有任务的时候。到上午十点时,我才走访了三所中学,依然空手而归,而且并不是每一所学校都有耐性,有的学校的人表现出来的素质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整个一上午我共跑了五家,中午的时候雨水变得像倾泻一样,我只好找了一处屋檐避雨,心里诅咒这该死的天气。没想到下午更加糟糕,我没回旅馆换衣服,身上越来越湿,就连那些学校接待我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差,好像每个人的情绪都被这滥天气带坏了。等到天空开始变黑,我只勾去九个学校的名字,网里依旧没有一条鱼,我前些天的好运似乎都用完了。晚上,我又坐在床头,名录里还有最后五所中学,都是离这里最远的。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延长订房时间、挨家挨户去访问退休老教师们的准备。好在第二天雨势小了不少,我叫了辆出租车,开到五个学校里最近的一所,短短不到半个小时后就一脸失望地离开,那家学校文革开始没多久就被关闭,直到八十年代才重新开课,很多档案早就没有了。我去的第二家中学是九江十七中,一所历史悠久的重点学校,接待的要求非常高,不论什么理由都必须提前预约,而且需要我开父子证明书才能查档案。那显然是办不到的。看来我的坏运气还在延续,我来到第三所中学门前,根据从网上抄下的资料,这所兴平中学成立于1957年,文革时曾改名叫向红中学,后来遭遇一场大火,现在校园里的建筑都是重建的。我叩响了门卫室的门,一个满脸沧桑看上去已到退休年龄的人打开小窗,问我道:“请问你找谁?”他的态度显然比昨天那些人好多了,于是我又把那套说辞讲了一遍,并递上照片和自己的身份证,这老头瞅了一眼,把照片和身份证还给我,说:“你等一下。”他打了个电话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个撑着伞六十上下的人,自我介绍道:“我是这所学校的总务主任,听说你要找王建国老师,能把照片给我看一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显得正常,把照片递过去,这人看了一眼,摇摇头:“王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功勋教师,退休很多年了,跟我很熟,我看过他年轻时的样子,肯定不是你照片上的这个人。”我心说当然不可能是。他把照片递回给我:“很抱歉,帮不了你,不过还是祝你早日找到失散的父亲。”我看着他走远的身影,站在雨里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看来剩下两所学校也不会有什么希望了。可就在我打算离开时,那个老头突然又伸出头来:“你等等。”我怔了一下:“什么事?”他注视着我,慢慢道:“你记错了,你父亲不姓王,他姓梁。”我感觉就像又抓住了根稻草,刚想问,他把食指
竖在嘴上“嘘”了一声:“晚上八点你到我家来,这是地址。”他说完递了张条子给我,就把小窗关上了。我心里的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很多时候收获往往就在不经意间、在你快要绝望的时刻出现。兴平中学,我回头看着火灾后新造的校门和里面的教学楼,当然不会有任何记忆。现在还不到中午,这两天走了那么多路,我的腿早就酸得不行,于是决定回到旅馆好好休息一下午。我在洗澡间里冲了足足半个小时,不管那老头是什么意思,我感觉离答案又近了一大步。池田慧子还有高明泽那些人,一定想不到我会走到这一步,无论他们想对我隐瞒什么,我都要靠自己的力量挖出来。我已经失去了太多记忆,有些过于久远的再也找不回来,但我至少要尽力让拼图变得完整一些,因为我不想活得不明不白。当我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五点钟。我洗了把脸,拿出那张纸条子在地图上找好地点,时间还有,我索性又去市中心饱餐了一顿,再随便逛逛。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拦了辆出租,往老头的家里驶去。老头的家在一栋破落的两层小楼里,比起那些现代化的高档住宅,这里看上去就像贫民窟一样。手机显示正好八点,我登上二楼,敲响了门。门开了,老头探出头:“你来了,进来。”他看上去是个独居老人,屋里的摆设比许子闻老家的房子好不到哪里去,唯一的区别是干干净净没有灰,桌上还有台已经很少见的老式显像管电视机,一个在普通中学当门卫的老人,当然不可能有很多钱。九月的晚上开始有点凉,他给我倒了杯热茶:“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对不住。”我多少有点吃惊,他又不欠我什么,这话有些重了。我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问道:“您白天的话是什么意思?”老头没有回答我,看我的表情就仿佛见到了多年不见的亲人,他的手分明在抖,慢慢伸过来触碰我的脸:“真像,你跟你爹简直一模一样。”我没有躲,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我说不清楚,但自己肯定从来没见过这个人,难道又是个误会?“能让我再看看那张照片吗?”我当然不会拒绝,他非常小心地抚摸着照片边缘,凝视了很久,情绪渐渐波动起来:“你爹是个好人,他兑现了对我的承诺,所以我也一定兑现对他的。”他突然把照片放在桌上,站起来走进内屋,片刻就捧了个盒子出来,盒子打开,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封信。看得出这是一封很老的信,信封已经发黄,却被很好地保存在一个塑封袋里。“他说过,等有一天他儿子来的时候,把这封信交给你。”我接过信,不想等到回旅店,立刻就拆开来看。信封里有两张信纸,我抖开信纸,就看到了第一句话:若干年后的我,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