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咱不找了吗
天亮又天黑,太阳升起后落下,循环往复不知几个日夜。
赵婆子一行人,满身狼狈从白虎山中走出来,望向远方快要没入地平线以下的夕阳,以及橘黄色余辉中绵延起伏的深山老林,赵芹心中怒火无处发泄。
狠心的大孙女,不顾亲情将全家老老少少都给赶了出来。身体酸痛疲累,脚底板因为赶路疼的站不住人。
回到村中金家大院,看着熟悉的院子落满灰尘,大闺女二闺女两家人没事人似的瘫到在地,一屁股坐下再不起来动弹,赵婆子压抑许久的怒火再也扛不住了。
“打死你个懒婆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厨房烧水做饭。”大木棒打在身上,疼的薄氏头皮发懵,怎么全家这么多口人,都瘫坐在地喘息,婆母就挑她一个下手了。
看到亲娘挨打,金滢婼不顾身子酸痛扑了过来,“奶,不要打娘,我去厨房做饭。”
稚嫩双臂搂住母亲身体护着,金滢秀好不可怜冲赵婆子求饶,微微低垂的噙首,遮住了蓄满泪水的双眼。
因此无人看到少女眼中掩藏的狠厉,敢这样欺负她和娘,等到了姐姐身边,一朝得势,她定要这些人生不如死。
“娘,媳妇错了,我这就去厨房做晚饭。婼儿年纪小,您别和她一般计较。”
满院子这么多人,婆母哪个都不打,就只冲着她和小闺女发火,摆明了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丈夫死了,大女儿下落不明,留下她和小闺女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赵婆子可不就专挑她们母女欺负。
“母亲,天色不早,儿这就带着媳妇和孩子们家去了,等来日得空再来看望您和爹。”
眼见一场家庭矛盾就要爆发,老二金江忙带着妻子彭氏,还有女儿滢喜和儿子宝康,到老娘跟前跪下磕头。
金家院子虽然不小,但要亲娘白白养着所有儿女,和孙子孙女,以及外孙子,金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金家大院可不是弯月峰,吃不完的精米细面,砍柴烧火做饭洗衣全都有滢笑那个小侄女伺候着。
老娘一向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从来只有赵婆子占别人便宜的,啥时候也没人能让亲娘吃丁点亏。
走出白虎山那刻起,深知老娘脾性的金江,就没打算让媳妇孩子留在这里受罪。
他们有自己的家,如今时局平稳,辛苦耕地种田,关起门来,未尝不能过上自家的滋润小日子。
“哎,老二,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金老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一直蹲在院门口不吭声。
被大孙女那样赶下山,老家伙心里一万个不得劲。这会儿见到亲儿子下跪,忙上前扶人,却在瞄到老婆子的脸色后,又缩了回去。
罢罢罢,一辈子被个狠婆娘骑在头上,再不甘他也忍过来了。这个家里,就没让他真正当家做主过。
“江儿,你这是做什么,娘这里虽然不富裕,还会缺你们一家四口四碗饭吗?”
“再别提什么走不走的,这世道刚好点,大家一处住着才能相互照应,安心带着媳妇孩子留下,娘这脾气你还不知道,真不是冲你。”
都是让大孙女那个白眼狼给气狠了,亲奶奶亲爷爷亲叔叔亲姑姑,就这样不留情面给赶出弯月谷。
那山里的房子又大又敞亮,大米白面有下人年年耕种送来,怎么就不能留他们继续住着享福了?
可惜那一层层绵延不绝,从山下到山顶的梯田,都是她监督下人开垦出来的,以后就跟她没关系了,这让人如何舍得。
还有小孙女那一手烧菜做饭的手艺,哎呦,真是香死个人,想起来都流口水。
过往数年的日子,在脑中呲溜划过,跟做梦似的不真实,赵婆子越想越恼恨,脸色青白交替,让人摸不透心思。
夕阳余晖全部散尽,夜幕降临,春夜的风寒冷袭人,赵婆子腹中空空,身上更觉着冷了。
老二金江到底带着媳妇孩子走了,没有因为亲娘挽留,就天真的选择留下。
厨房里,薄氏一边抹眼泪,手下不停淘米做饭。金滢婼正蹲在灶火前烧柴,从来没做过这等粗活,一双玉白小手很快被柴火刺勾出血痕。
疼的龇牙咧嘴,却只能咬牙忍着。爹没了,宗政皇族玩完了,大姐也不知所踪,她和娘暂时只能靠着奶奶爷爷生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除了忍,还能做什么?奶奶那个贪财性子,若是再赶上什么灾害,将她和娘卖了换粮食都正常。
都是金滢乐那个贱蹄子,消失了三年还能完好无损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
如果那贱人死了,她和娘现在还住在弯月谷的青砖瓦房内,吃着白米,喝着香茶,衣物都有人给洗干净送到手边。
“婼儿,别哭,米粥快煮好了,等会儿娘先偷偷给你盛一碗。”听到女儿的哭声,薄氏心里跟刀子割肉似的疼,她的宝贝闺女,从小当千金小姐养着,哪里吃过如今这样的苦头。
此时此刻,薄氏早将当初母女三人被当做奸细,关押在国公府冷院所受的罪,给选择性遗忘了。
“娘,我不要喝杂粮野菜粥,婼儿要吃白米饭配红烧肉。”
大铁锅里那些青褐色的粥水,只看一眼,她就能想到会有多拉喉咙。爹死后,被齐家军带走关押的那段日子,她吃的就是这等糙玩意。
“婼儿……”只喊了两个字,薄氏又是泪如雨下,她的闺女咋恁不懂事呢?都什么时候了,她去哪里给弄来白米饭,还要配着红烧肉,这里可不是弯月谷。
……
正房大厅内,除了薄氏母女外,所有人都到齐了。喝了口热茶,身上有了点热乎气,赵婆子目光从大闺女二闺女小闺女身上,转移到小儿子脸上。
“玺儿,别担心,家里有娘在,老大一家翻不天去。你只管安心随着方先生入京,待春闺之后,金榜高中,就即刻与方小姐完婚。娘盼着抱孙子呢。”
听到自家老娘中气洪亮的声音,金玺脸上并无半分喜色,直到现在他还无法相信,自己和侄女之间竟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呢?感念大哥在家时的恩德,他一向护着大房一家,从来都不偏帮老娘胡闹。什么时候起,他的心变了,给了老娘伤害大嫂和侄子侄女的机会。
也许是从得知滢乐死讯那刻起吧,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春闺在即,除了好好备考,争取金榜题名外,他别无选择。
此去京都,有方先生引路,他的未来不会差。也许还能找到大哥,当年离家求学的长兄,一去多年没有音讯,他心中时刻挂念。若是能帮忙找到大哥,也能稍稍弥补他对大嫂和侄女侄子的愧疚。
至于那张三十万两的欠条,还是暂时不要告诉老娘了。等他入朝为官后,有了自己的俸禄,就能慢慢还清了。
虽然金玺心中觉着滢乐那样做,未必是真想让他还银子,但金家老老小小数十口人,在弯月峰白吃白喝了那么久,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被人强压着签下巨额欠条那刻时,他是羞恼愤恨的,但事情过后,再次回想,金玺半丝压力也无。
潜意识里,他并不相信侄女真会拿着欠条逼迫金家人还债。肯定是之前做的事伤了滢乐的心,为了赶走金家人,侄女才会不得已而为之。
想明白后,金玺心中好受了点,若以后有机会他还是会照顾大房的。
“呜呜呜……”的啜泣声传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娘,当家的落在了山里,这会儿生死不知,你可不能不管呀!”
成功将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廉氏推着身边的儿女往奶奶那里去,“延儿,冬儿,快去求奶奶,想办法救你们爹回家。”
廉延和廉冬被娘推的脚下趔趄,却始终缩着不动,廉冬甚至害怕的往母亲怀里钻。奶那么凶,他们不敢呀!
“老四媳妇,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拿孩子们出气。”
眼见孙儿孙女被廉氏推搡,赵婆子心底火气再次冒出来,廉氏这算什么,甩脸子给她这个婆母看嘛。还以为这里是廉家镖局,哼,她好好的四儿送出去给人做了上门女婿。
想起来就是赵芹心中的痛,但如今一切都变了,廉家镖局散了,廉老爷子死了,老四一家回到了她身边,要靠着金家过活。
既然如此,廉氏的脾性就得好好调教,免得让她四儿受了委屈。
“娘,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媳妇咋能不心疼。只是延儿和冬儿还小,不能没有爹。”
廉慧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丈夫一去不回,就不该贪图那所谓的三十万两。
就是一张欠条罢了,拿到了又如何,又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还能抵得过一家四口好好在一起。真不该贪念不死,答应孩子他爹再次摸黑回弯月谷做案。
“老四到底去干啥了,你给我说清楚!”第一天赶路,夜里歇息后,晨起她就没看到四儿。一直到现在,走出了白虎山,回到熟悉的金家大院,赵婆子都没想过闺女儿子敢撒谎糊弄她。
“娘,四哥身上有功夫,连夜赶路出山去了,应该是镖局那边的旧人,有事找他商量。”眼看四嫂要露馅儿,金玺忙抢先开口,不管金海究竟去做什么了,反正欠条的事不能让老娘知道。
“五弟……”廉氏欲哭无泪,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当时从弯月峰下来,发现当家的不见了,小叔子曾私下问过,她就是用这理由给糊弄过去的。
可事情真相如何,她一清二楚,这会儿为了救人,正想不顾一切说出来,小叔子却眼神暗含警告,不准她说了。
……
数日后,青城洲南郊,桃花村金家庄园内,晨起用过早膳,屋外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眼下正是春耕的关键时候,等忙过这阵儿,她即刻带着妹妹进京。
“姐,望海洲那里咱们不找了吗?”从四叔金海口中,查出金滢秀可能藏在望海洲后,姐姐和大师兄没耽搁一点时间,当即用最快速度追了过去。
“笑儿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能将娘找回来,到时一家团圆幸福。”手中动作不停,将妹妹额头上的绷带拆掉,看到里面伤口已经愈合,滢乐心中高兴,仔细消毒换药后,再次用无菌纱布和绷带,将伤口包扎好。
待妹妹伤口处的血痂脱落后,再用上效果极佳的养颜祛疤药膏涂抹,保管丁点痕迹不会留下,到时又是个美丽娇俏的少女。
她和大师兄日夜不休追踪,一直找到了宗政胥曾藏身过的海岛,可惜去晚一步,那里已经人去岛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娘确实是落入那位前朝二皇子手里了。既然大费周章将人抓了,宗政胥肯定是想加以利用,达到复国或威胁她做事的目的。
只要对方有所求,就一定会暂时保着沈氏的命,她相信,过不了多久,宗政胥会主动找上门的。
金家庄园地处偏僻,不好找到,那她就带着妹妹进京去。等到了京都,干上几件翻天覆地的大事,不怕得到消息的宗政胥不找去。
嘿嘿……,可别误会,她并不是想造反。不过金记馒头铺窝在青城洲发展了三年,名头毫无疑问闯出来了。提起馒头和面粉,青城洲谁人不认金记这块招牌。
新帝登基,昭告天下,免除三年赋税。士农工商,无不皆大欢喜。
眼下正好借机将铺子开到京都去,大齐建国,新的王朝自该有一番盛世新气象,她正好带着家人去开眼界见世面,顺便在京都安个家。
弟弟要念书,妹妹将来得嫁人,她要发展事业,寻找娘亲,为师傅报仇,一直待在白虎山中是不可能的。那里有忠仆留守,捏着众人的卖身契,滢乐无后顾之忧。
“大姐,奚伯父要带我出去钓鱼,你和二姐不如一起吧?”今日是鹿萍书院的休沐日,宝泰不用去学堂,一大早吃完饭,就在田庄内四处逛着玩。
春雨蒙蒙的季节,田野里四处冒出点点新绿,勤劳的农民忙着翻地播种施肥。雀鸟叫的空灵动听,小童们追逐打闹嬉戏。
庄园内外处处勃勃生机,奚容隐想起那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突然生出雨中垂钓的雅兴。
“看你,跑的一身汗,又淋了雨,小心着凉。”嗔了弟弟一眼,滢乐吩咐银雯下去端碗姜汤过来,盯着宝泰喝了,吩咐夏清给奚容隐也送了一碗过去。
热热的红糖姜水下肚,没多大会儿,额头就出了层薄汗。奚容隐放下空碗,寻了过来。
“奚伯父!”看到来人,宝泰惊喜上前抱住男人的胳膊,他自小没有亲爹的记忆,经过这几日相处,隐隐将奚容隐当成了想象中的父亲。
“乐儿,伯父要带宝泰出去垂钓,顺便在外面野炊,中午不必准备我们爷俩的膳食了。”
人都找过来了,再看弟弟那副兴奋的样子,到底还是个孩子呢,滢乐哪有不同意的。当即笑着应了,吩咐丫鬟为他们准备好能用到的东西。
金海一事,多亏奚容隐的建议,将人喂了毒药后放走,然后暗中尾随。她才能顺藤摸瓜查到奶奶和金滢秀的勾当。
亲耳听到逃回去的金海,和奶奶赵氏的对话,滢乐心寒的差点血液冻结。赵婆子有多恨大房,尤其是沈氏,那一刻的感受,滢乐终身不敢忘记。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真不是说说好听的。这件事,她该多谢奚容隐。
“笑儿可想一块出去逛逛?”瞅见妹妹脸上的意动,滢乐及时开口问道。待在屋里养伤多日,滢笑该是闷了。
“姐,我能去吗?要是雨水淋湿了伤口怎么办?”
“不碍事的,让丫鬟为你撑把伞就是。”
招手叫来夏香、夏竹,滢乐严肃吩咐道:“你二人日后就跟在二小姐身边伺候,事事以主子意愿为先,可记住了?”
这意思是说,她们两个以后就是二小姐的丫鬟了。两婢不敢怠慢,当即上前矮身行礼道:“奴婢等拜见二小姐,日后还请主子多多关照。”
“姐!”亲切唤了一声,滢笑感动的又红了眼圈。姐姐想的如此周到,竟连丫鬟都提前为她备下了。
离开弯月谷山洞后,她们没有住回秀烟山下的宅子,反而走海路乘船到了桃花村。
看到眼前恢弘大气的庄园建筑时,滢笑心中是不可置信的。姐姐什么时候,置办了这样一座大型田庄,甚至连海上的航线都确定好了。
原来那时候,姐姐总三不五时出山,无法在家中陪她们,就是出来忙这些事了。她的姐姐究竟有多能干,又默默为家人挡去多少风雨,滢笑心中滚烫酸热,一时想不过来。
还记得初来那日,逛遍整个庄园后,她感动的眼圈红了一回又一回,姐姐是怎么对她说的?
笑儿可是不舍得离开弯月谷?担心住在这里后,没时间常回家看看。
别怕,桃花村的入海口离这儿很近,咱们走海路回白虎山,不用一天就能跑个来回,你啥时候想家了,咱们随时回去都行。
除了破涕为笑,点头应好,滢笑还能说什么。姐姐把该想到的,都想齐全了。让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白虎山弯月峰那里,家大业大,还留了不少下人在山中耕种看家。
那里有姐姐的药田,她的菜地,以及满是宝贝的海边沙滩。最重要的是,那里是一家人住了三年多,帮她们避开战乱兵匪的世外桃源,是姐姐用心为她们打造的温暖家园。
弯月谷是她童年记忆中,温暖美好的特殊存在,绝不是可以被丢弃的所在。
“金管家,夏响、夏送调教的如何了,今日起就派他们到少爷身边服侍吧。”
既然给妹妹送了丫鬟,滢乐当然不会忘了弟弟。三年了,想来这些下人经过秀容的调教,规矩礼仪定然更加无可挑剔了。
得了主子吩咐,算心忙躬身出去办事。能再见到小姐,他将诸天神佛再次诚心跪拜了一遍。
一晃时间过去三年,齐家军连朝廷都灭了,小姐却依然没有音讯。算心一度认为,他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主子一面了。
虽然有云公子坐镇金记百草堂,这些下人不至于失了主心骨,但算心始终记得只有小神医才是他们的主子。
三年时间,他无数次问起云初澈,小姐究竟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金记面粉厂的调味净化剂就要用完了,除了小姐没人能配制,再不补足份例,蔬果面粉的生产会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