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权利之路,没有温情
两人伫立在高坡上，俯瞰远处河间城。
高大的城墙，高约五六丈，固若金汤。城墙上方，火把闪烁，时不时能看到巡逻的守兵。
只是也不过四五人，偶尔还会聚在一起说话。
看来这河间城夜间的防守，不算严密。
这时，两人听到脚步声，是沈父。
沈宇松看出来沈父有话想说，就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倾儿，你没有什么话想对为父说么？”
“父亲想问什么？”
沈倾权心知，这一场谈话不可避免，也早有准备。
“你越来越大，如今，连为父也越发看不懂你的心思了。”沈隽程神色有些黯然。
“父亲可是在责怪我白天太过冲动？”
沈隽程沉默，却也是默认。
“又或者，父亲觉得我杀戮太重？”
“倾儿，你从前不是这样！我知道，因为沈家覆灭，我们途中多次九死一生，你有时会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之事。可我担心，再这么下去，你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沈隽程面露担忧，“倾儿，手上一旦沾染血腥，就很难再回头。”
他并不怨倾儿为了自保而杀人，可今日，倾儿杀那个蔡小公子时，眼睛都没眨。
那时他就察觉，倾儿不一样了。
还有那些蔡府的仆人，沈沁洁……
有时屠刀挥下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放下。
他不愿女儿变成一个冷血的刽子手，更不希望她未来充满煞气。纵使天地不仁，他也希望他的女儿，能心怀曙光。
“父亲以为，这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沈倾权开口。
“仁，义。为父以为，现今世道礼乐崩坏，道德沦丧，皆因上位者残暴不仁导致。若上位者一能忠君，二能以仁义之心治理藩属，善待百姓，则政通，人和。”
沈倾权转身，“女儿以为，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兵权。父亲真以为，只是靠着仁义，就能将这乱世荡平？还天下海清河晏？手若无兵无权，那父亲所说的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
沈隽程脸色微变。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仁义，只在盛世之间。人性，经不起考验。”
“上位者贪名，逐利，勾心斗角，乃天性。你不能用道德去约束他们，只能用血，和剑，让他们臣服。否则，历朝历代，何以毁灭更迭？史书上又哪来的‘血迹斑斑’？”
一番话，让沈隽程哑口无言。
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从不知，女儿会有这般见地！振聋发聩，让他无力反驳！
“沈家遭此灭顶之灾，追其原因，就是沈家之名太过，引得帝王忌惮。但更主要的，是宁国侯府。”
“倾儿，你……”沈隽程心中一惊。
“父亲不必隐瞒，我都知道。宁国候府，宁家军。”
只是这几个字，就让沈隽程倒吸一口冷气。
他不知，倾儿是如何知道这种隐秘之事！至少整个沈家，除了父亲和母亲，还有他，再无第四人知晓！
就连如娘，也被瞒在鼓里。
“我知道，宁家军是宁国候府从祖上就建立的一支铁血之师。当时夏朝建立，一统九州时，曾为高祖皇帝开疆拓土，建立无数功勋。但后来，宁家先祖为避免帝王忌惮，功高盖主，主动解散了宁家军，上缴兵权，这才让当时的高祖放下戒心。”
沈倾权眼神锐利，“飞鸟尽，良弓藏，亘古不变。只是宁家先祖高瞻远瞩，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了宁家军真正的精锐部队，将他们分散到九州各地，隐藏起来。子子孙孙，出生便入宁家军，代代相传至今，这就是如今的宁家狼师。”
宁家凤云翎一出，四海九州，宁家军皆从号令！
这些事，在上世时，她还是从夏晟彻嘴里得知！可那时为时已晚！
“皇帝觊觎宁家军，想以此作为他帝王之路的保命符，所以逼迫外祖交出宁家军。只是外祖不愿，才最终引来无妄之灾。宁家与沈家，早已同气连枝，一脉相连，也就一并收拾了。”
沈倾权望向父亲震惊的脸，“沈沁雅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我们，就是为了帮三皇子夏晟彻套取关于宁家军的情报，父亲不也是怀疑，所以才会让三房的人接近，想一探究竟？”
沈隽程心底的震惊已无法言语，脸上满是复杂。须臾，叹息，“父亲说的不错，我们一家，唯有倾儿卓荦不凡。”
她才只有十六的年纪，竟如此多慧。洞悉人心体察时局，一针见血，丝毫不输朝廷中那些能臣大儒！
“若我们倾儿是男子，必能建功立业，闯下一番功勋。”
“是女子，就不行？”
沈隽程叹息，“女儿家……太难。本立于世间，就要比寻常男儿艰难万分。更何况是走上这样一条路？父亲只愿你此生，能平安顺遂。”
沈倾权面色不改，“我是沈家嫡女，从出生起就注定不可能像寻常人家的女儿那般。沈家敌人太多，当朝皇子，朝廷政敌，甚至……是那位高高在上不将人间疾苦看在眼里的皇帝陛下。”
“倾儿……”他有心想阻拦她，沈倾权却打算今晚将憋在心口许久的话摊开来，“父亲，皇帝不仁，已决定拿沈家开刀，撕开宁家这个缺口。若我们再坐以待毙，那会是什么下场？”
“你真的让要阿娘，祖母，弟弟和妹妹们，再承受一次我们之前的痛苦？”
沈隽程咬牙，脸上是天人交战。
沈倾权知道，父亲是读书人，一直以来被灌输的就是‘忠君’‘爱国’，一时间让他转变过来没那么容易。
但她一定要重重敲醒他，或许现在他无法接受。但将来，等失望积攒到一定地步，他就会绝了心底对皇帝，朝廷乃至整个夏朝的那份希望。
“所以，你想要河间城？”
“我想要的，岂止是一个小小的河间城？”
沈倾权语气淡淡，眉眼睥睨之色，欲冲脱而出。
沈隽程微微吸气，看着这样的女儿，忽然想起她幼时出生时，那方士曾给她的箴言。
凤身，龙命。可主天下局，可平天下乱。
海清河晏，天下归一。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这预言，竟是真的？
“父亲，我不想做一个刽子手。只是……”
“权利之路，没有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