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回 老太监

罗老爷喏喏连声，忙不迭引着韩大人往大厅主位上坐。千禾这才得以窥见真颜：只见这位韩大人身形肥硕无比，头上的瓜皮锦帽掩盖不住他稀疏的须发，一张白胖的脸上堆满了褶子，两腮的肥肉随着他每一个动作轻轻颤动，犹如一只裹着锦衣的小笼灌汤包。

千禾忍不住“噗嗤”一声：这所谓大官儿韩大人，竟是个老太监！

许是她这一声“噗嗤”，在众多马屁声中太过突兀，竟是被老太监韩公公听了个正着，顿时停下脚步，转头瞥她一眼：“这小丫头是？”

罗老爷正要开口，却被胖师爷抢先一嘴道：“禀大人，这位是名医白千禾白姑娘，亦是此次猫会的鉴猫官！”

“白千禾……”韩公公将这名字咀嚼了一遍，颇有些意味深长。一旁的罗老爷着急示意千禾：“还不快向韩大人见礼！”

千禾虽对这小笼包似的老太监并无好感，但出于礼数，也只得垂颈屈膝道：“民女白千禾，见过韩大人！”

韩公公挑起肥厚的眼皮，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忽而扯嘴笑道：“这丫头虽说尚未长成，但这模样若放在秦楼楚馆之中，已然十分出挑。明明能靠脸蛋吃香喝辣，却偏要来当什么‘鉴猫官’，呵呵……”

他这话中带着十足的轻佻不屑，原本就不服气千禾当鉴猫官的乡绅们趁机跟着一阵哄笑。

千禾不由咬紧了牙关，脸色红白一阵：死太监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秦楼楚馆……你逛得了么？！

偏她从前世到今生，都是个嘴上不服输的，此番被死太监的嘲讽激起了斗志，迅速按捺下悲愤，抬头笑道：“承蒙韩大人称赞，小女子虽能靠脸吃饭，却偏要靠才华。不似某些人，空有一副富贵皮囊，看似人模狗样，其实却是腹内草莽、败絮其中，人前做跳梁小丑而已！”

她话音刚落，身旁已是“嘶”的抽气声一片。干瘦李老爷立时指着她的鼻子叱道：“小女娃无礼！竟敢这般诋毁韩大人！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千禾瞪圆了眼睛：“我何时诋毁韩大人了？我说的是某些人……哦，原来在李老爷眼里，韩大人竟是这样的！”

她不慌不忙的一招反弹，把李老爷气得直哆嗦，“你……你诋毁我！”又忙不迭向韩公公打躬作揖，“韩大人，老朽真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要演变成一场闹剧，胖师爷再度上前打圆场：“李老爷，韩大人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

说罢，不理会愈发百口莫辩的李老爷，顶着一张憨态可掬的笑脸，对韩公公道：“大人，天色不早，咱们是不是移步猫会，看看参选的贡猫去？”

韩公公不悦地“哼”了一声，道：“也好，本官可是身负皇命而来，没工夫听你们这些乡下人磨牙拌嘴！”

说罢，便在罗老爷和胖师爷热情引领下，一步三晃地往门外的灰布棚中去。

棚内原本喧嚣一片，人语猫啼着实嘈杂，众人正伸长了脖子等得不耐烦，忽闻衙役大喝一声“肃静”！便见罗老爷和众乡绅簇拥着个白胖老头儿走了出来。

众人知道，这是鉴猫大会要正式开始，立即站直了身子闭上嘴，有的还暗戳自己的猫两下，让这小祖宗莫再打瞌睡，精神着点儿。

韩公公负手而立，煞有介事地将棚子扫视一圈，微微颔首道：“来参会的倒是不少，只不晓得可有上等的品种！”说罢，斜眼睨千禾，“小丫头不是鉴猫官么？让本官看看你的本事！”

千禾也不推辞，直接从第一只猫开始，将每只参选贡猫的品种、年龄、毛色、性情特点娓娓道来，再详观其肤色皮毛、眼耳五官、爪子尾巴，检查其健康状况。一些自带疾病缺陷，想要蒙混过关的猫，皆被千禾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一圈下来，从韩公公到乡绅宿老，对千禾这位鉴猫官皆叹服，自恃在懂猫相猫一途上，委实跟这小女娃相去甚远。

鉴至最后，终于轮到了罗府的猫——阿香。

抱着阿香的正是罗府小姐罗纤纤，此刻一改先前抵死不从的态，大大方方地将阿香往众人面前一放，仰脸骄傲道：“我家的猫儿，可是画重金从西域胡商手里购得的！哪里是他们那些山野狸猫能比的？鉴猫官你快好好相看相看！”

千禾会意，上前将阿香抱起来，细细查看了一番，道：“罗小姐家的，是一只一岁又两个月大的小母猫，身体康健，白身黄尾，头顶淡黄印，乃是‘鞭打绣球’的花色，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品相！”

听他如此说，罗老爷暗舒一口气。乡绅们知道此乃镇丞家的猫，自是交口夸赞，说此猫着实难得，当得起猫会头名。

他们正吹捧得热闹时，千禾与罗纤纤隐秘交换个眼神，千禾便从怀里扯出块红色绣花的锦帕，佯装去抹额上的汗珠。

熟料异变突生，原本软萌温顺的阿香，看见千禾手里的红锦帕，立刻情态大变，双眸死死盯着那一团红色，浑身的毛儿都炸了起来，口中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弓腰纵身向那帕子扑了过去。

千禾骤然被阿香袭击，亦发出一声惊叫，撒手弃帕后退两步，与吃惊的众人一起，看着阿香发狂地将那红锦帕又撕又咬，如有血海深仇一般。

“这猫……是怎么了？”众人皆大感意外，罗纤纤“恼火”地上前两步，对阿香叱道：“阿香！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便伸手要去抱她，熟料阿香不客气地一爪子挠过来，俨然一副六亲不认的癫狂态。

罗纤纤抓着自己险些挂彩的手，不敢相信地唤道：“阿香！我是你的主人啊！你居然挠我？！”

“罗小姐稍安勿躁。”千禾将罗纤纤往后拉了拉，自己则蹲下身子，盯着发狂般将红锦帕撕成了布条的阿香，凝视了一阵之后，问道：“贵府阿香往日里，可是不喜红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