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回 如何进的柳巷
长胜心头有一万只神兽呼啸而过,忍不住问道:“千禾姑娘,这人是?”
檀郎见个穿捕快服的男子闯进来,以为是来抓他回去的,吓得手一抖,汤碗都打了。
千禾忙安慰道:“檀郎你莫怕,他不是恶人。”
长胜更气不打一处来:我长得很凶么?能把你吓成这样?!再看千禾对这小子柔声细语的,还拿帕子去擦他身上的汤渍……真是越看越气人!
殿下啊,你头上长出了青青草原你可知道?
千禾安抚罢檀郎,方对长胜道:“这少年叫檀郎,因不堪忍受虐.待,从平康坊柳巷逃了出来,连饿带冻地昏倒在我家门口,被我救了来。”
她如此说,长胜顿时明白了:难怪这小子看着娘娘腔腔的,原来是个玉倌儿!
“这少年可怜,我怕平康坊的人寻上门来生事,这才想着去寻徐大哥说一声,不曾想……”
看千禾脸色一黯,长胜自知她吃了闭门羹,也是十分的不痛快,但又不能将实情说破,只得道:“姑娘见谅,这两日又是徐家的事又是黑鹰盟的事,将我家主子忙得心力交瘁,这才对你疏忽了些,你莫往心里去!”
千禾摇头:“我没事的。”
长胜又转向檀郎,将他上下审视一遍,开口问道:“我且问你,你是如何进的柳巷?”
在烟花柳巷里讨生活的清倌人,无外乎几种来源:一种是家境贫寒,被爹娘狠心卖给人伢子换钱;第二种是良家的姑娘被劫掠或拐卖,再转手买进烟花之地;还有一种是获罪官员家的女眷,被充官伎没入教坊司,真正的从云端跌进泥土里。
而玉倌儿的来源,则更不可为人道。毕竟这世道男尊女卑,再贫贱的家庭一般也只会卖女儿,不会舍得将儿子卖进这种地方。故而大部分的玉倌儿,都是或被掳或被拐,万般不得已才忍辱屈就。
檀郎被他问得眸光晃了晃,咬着下嘴唇,怯怯地望望长胜,又望望千禾。
千禾便劝他道:“长胜捕快是伸张正义的良善之人,你若有什么苦衷尽管说出来,长胜捕快会禀明京兆府替你做主!”
檀郎将千禾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听她如此说,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其实,我本名叫做陈檀;家父是刑部尚书,陈瑞麟!”
他此言一出,千禾与长胜皆倒抽一口气:刑部尚书的儿子?没想到这小玉倌儿,来头还挺大!
陈檀继续道:“我是陈家次子,自幼习文,家父替我寻觅了位大儒拜做先生,跟着他读书。有一日,我从先生家下课回家,路上遭遇歹人,手下小厮被杀,我……被歹人打晕,劫掠了去。待我再醒来,已身陷烟花之地!
我本是世家子弟,又是读书之人,自幼受礼义廉耻教化,对柳巷里那些龌龊勾当自是不能忍受,抵死不从,被他们打得皮开肉绽!我几番想要寻死,都被他们挡了下来,真真正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见无法将我驯服,便起了歹毒心思,在给我的吃食里下了药,趁我神志不清之际,让几个打手将我……将我……”
陈檀说至此,已是满脸涨得血红,哽咽难言。千禾知他忆起了痛苦往事,抚慰地轻拍了拍他的脊背。陈檀缓了片刻,方继续开口道:“我醒来之后,真是万念俱灰,什么礼义廉耻皆被他们践踏得粉碎,偏偏一心求死也不得!从此我就变成了行尸走肉,任人亵玩凌辱,如畜生般地活着。
但后来,他们对我的凌虐越来越重,回.回都将我折磨得几度昏厥,半条命都没了。我实在不堪忍受,便在大年初一的夜里,趁着恩客醉酒睡去,拿烛台打晕了门口的小厮,偷偷从柳巷跑了出来!”
陈檀说至此,感激地望一眼千禾:“我慌不择路地逃了半夜,又冷又饿,终不济昏倒在小院儿门口。承蒙白姐姐菩萨心肠,救了我一命!”
陈檀说着,忽然向长胜跪了下去,悲泣道:“我已是个被糟蹋之人,本无颜活在这世上,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无时无刻不想念家父!只要能再见家父一面,陈檀便死而无憾了!”
说罢,便向长胜重重叩首下去。
“陈公子快请起来!”长胜忙去拉他,“惩恶扬善本是我等捕快之职,但此事我需禀明京兆府,详细调查一番。在此之前,陈公子便先在白姑娘这里养伤,等我的消息!”
陈檀拱手称谢,长胜则向千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来说话。
二人便至门外,千禾问道:“长胜捕快可愿意帮他?”
“听他的说法,倒不似作伪。”长胜道,“倘若陈尚书家走失了公子,必定会往京兆府报案。我需回京兆府查询一下案卷记载,与陈檀的话进行核对方能确定。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长胜往屋内瞟了一眼,压低嗓音道:“麻烦的是,据我所知,刑部尚书陈瑞麟陈老大人,已于一年前过世了!”
“啊?!”千禾捂住了嘴,“能再见父亲一面,是陈檀活下去的动力。倘若被他知晓父亲已不在……”
“所以我方才没敢说。”长胜蹙眉道,“你也莫跟他提,先稳住他。陈老大人虽已故,但陈家目前是大公子当家。只要能确定陈檀的表述属实,我便通知陈家大公子来认人。即便父亲不再,能回家总是好的!”
千禾点头称是。长胜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回京兆府去了。
当日下午,长胜便带了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来。
“这是陈家家主,太仆寺少丞陈桦陈大人。”长胜向千禾介绍道,“也是……陈檀的兄长。”
“陈大人。”千禾屈膝行了一礼,抬头睨陈桦,却见他一张肥硕的脸上神色淡淡的,丝毫不见找回亲弟的期待与欣喜。
千禾心中划过一抹异样,开口道:“陈二公子就在偏房里,陈大人请跟我来。”说罢,便领着陈桦与长胜去偏房。
一进门,便见陈檀一双眼眸亮了亮,扶着榻边吃力地站起身来,望着陈桦哽咽地叫了声:“长兄!”
千禾与长胜对望一眼:看来,的确是陈家二公子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