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允影
北渊城里,宁王秦谨宁率众朝拜过后,路经一个卖花的老伯时,翻身下马买了一枝开得娇艳的花后才再骑马回到宁王府,一路走到了书房,他身后跟着的楚副将把门关好,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给他。
“王爷,盛京那人的来信。”
宁王读完后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看了片刻后才开口道:“太子已在路上了,雁州那边进度如何了?”
“王爷,雁州那已不断的加紧人手,快完事了。”
宁王笑了一声:“好。雁州的事不可让太子查到我们的头上,让人盯紧些,若是出了个万一,他们若是生了不该生的念头,做不该做的事,便在此之前将他们那边的都断了吧。”
“是。王爷,可要派人去拖一下太子殿下?”
宁王闭上眼睛,吸了口窗外沁人心脾的空气后道:“何用我们,雁州那边的自会有所动作。”他笑了一声,“我们北渊除了当今陛下的话,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坚守这一方,雁州生了何事我们自是不知,而且无任何关系,又何须伸这手。”
“是,属下明白了。”楚副将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宁王缓缓走到博古架前,拧了一下上面的一个瓷瓶,眼前的那堵墙随即动了起来,转开了半圈,他走了进去,顺着石梯往下走,愈走,他愈发地咳嗽了起来,直到快了地下室,他死死地忍着,直到不再咳出声音,他才又了进去。
那里面正中央的位置,放了一尊玉石雕成的等身女子人像。
他走了过去,伸手抚着它那面颊,那冰凉的触感,使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收回了手,他又走到了一旁,按下了那在石柱上的夜明珠后再走了回去,再次伸手,感受到了那人像传来的温热后,他才舒了眉说:“对不起,你说过不喜冷的,我却疏忽了。”
他又如同年轻时每每见到她的时候,从背后掏出一枝花在她眼前晃了两下,露齿笑着问:“今日这花开得很好,你看着可喜欢?”
人像无灵自然给不了回应,他心中明白,也早已习惯,却还是将花放在了人像的手里,继续地自说自话。
“再给我点时间,很快,很快我就能替你报仇,我就能接你回家,我们……”他抱住了石像,“就能在一起了。”
他在地下室待了良久,才不舍地离开,甫一上去,便听到敲门声响。
“进来。”
入内的是一位穿着一身白衣,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不细看的话,跟方才那尊人像有几分相似。
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小桌上,走到了宁王的跟前,欠了欠身,指向了那盘上的汤盅。
宁王原本还满目柔情失神地看着她的那张脸,可当她走近时,却迅即收回了目光:“有劳了。”
那女子听着他这般客气疏离的语气,垂眸淡淡一笑走远了些,想起什么,又用力地笑着,将嘴边的梨涡给挤了出来。
果然,又能看到了他眼里的温柔,她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够了,再贪图下去,汤就要凉了。
她又走了过去,给他倒出了那带药味的汤,乖巧地把碗递给了他,看着他昂头一饮而尽后的脸色终于慢慢红润了一点,她的脸上不显,心中却是叹了一气,每年中秋一过,这药效就又减了些。
她掏出了手帕放在他的手腕处,弯身给他把脉,她愣怔了片刻,偷偷抬眸看了眼那堵墙,见到地上的痕迹,心中终究还是忍不住溢出了点酸意,哽在了喉间,她闭上了眼睛,努力遏止,不让眼框泛出点红,就算是一点都不可以。
因为,他曾在她面前忆起往事时说过,那女子看见他时总是笑着的。
她把好了脉,走到了桌案前,写了他的情况,不自觉地写了一句叮嘱——
望王爷少去地下室,因那里的特殊,里面气流只会加重您的病情,百害无……
写到这,她苦笑了下,又蘸了墨,将那句话给涂去后才交给了他,不等他回应,就欠了欠身踏出了书房。
她一直沿着回廊走着,步调愈走愈快,直到走出了他的院落,她还是忍不住,急忙走到一座假山后蹲在那,紧紧地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时,有三三两两的下人无事围在了一块聊着。
“自从那日后,王爷本就不多的欢颜便愈发地少了,本就冷清的王府就更冷了,这还未到冬天呢,就得添衣了。”
“是啊,听说那次王爷和小姐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争执,之后小姐执意要去盛京,王爷被她气得头一回对她发了脾气,将用惯了的那方砚台摔在门上,说是她若踏出了王府半步,从此就不再是他的女儿。”
一旁拿着个扫把扫地的下人一听,怠工去加入了八卦大军:“后来呢?”
“后来,小姐第二日一大早就走到了王爷的房门前,跪在了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就走了,王爷在她走后,才打开房门策马奔到了城门上一直看着小姐从城内步出了城外,据说那日王爷在城门上站了半天,最后才被楚副将劝回了府,那晚,王爷命咱们给他送去一坛又一坛的酒。”
“对,那日我也有份去送酒,听我爹说那是王爷有史以来第二次喝得如此凶,直接醉倒在望卿亭里,半个身子入了池中都不醒。”
那下人一听,连扫把都不拿,又凑近了过去说:“听你们这样说,咱们这王爷该不会﹑该不会……是喜欢小姐吧?!这﹑这……不对啊,王爷不是无妻妾的吗?这小姐是哪来的?”
“胡说什么呢!这小姐是王爷认的养女,王爷他啊心中有人,我爹曾见过一次,说是一位长得比仙女还要美的女子。”
“仙女?那不是府上那位白衣姑娘?我看她长得就跟仙女一样,可王爷为什么不娶她?”
“那位允影姑娘,是咱府上的医师,她虽帮着料理府中的事务,王爷又经常宿在她那,且让她出入书房,在我们眼里是与王妃无异,但她并不是,连侧妃都不是。我提醒你一句,王妃这两个字可是咱府上的禁忌,听说有一次,有个跟你一样新来的,当着王爷他们的面,喊了她一声王妃,结果就被赏了嘴巴子,丢出了城门口吊着!”
正说着话的那人左右看了一下,招了招手,几人凑得更近,他小声说:“据我爹说,王爷第一次喝醉是因为他凯旋回来后,满心欢喜的要去找皇帝赐婚,却得知他那心上人殒了,王爷曾试一时想不开,要跟着去,被这允影姑娘给救了回来,她以此恩,加上她那脸长得肖似那位,这才令得王爷点头允她留在他的身边,但是啊,王爷也说了叫她不要生起旁的妄念。”
“咳嗯——!”
这时,突然一个穿着鹅黄的女子叉着腰出现在他们面前:“你们不去干活,扎堆在这干什么呢!信不信我告诉姑娘去!”
他们一听,都腆着个笑脸,哈着腰,连声求饶,下一刻便作鸟散。
“哼!真的是!”那女子转身间,看到了假山后的露出的一片白。
她走了过去,果然就看到了自家小姐,看她这模样,想起了今日是什么日子时,便知道她定是刚从王爷那出来,不禁担忧地喊了一声:“小姐……”
允影匆匆擦去泪痕,站了起来,浅笑着说:“子苓,我正要找你呢,快随我一同去磨药吧。”她径直地往前走着,回到了她的药园后就一直不停重复着拣药,研磨的动作。
子苓看在眼里,满是心疼,她猛地把手中刚挑出来的药材丢回篓子里,走了过去,按停了允影的手:“小姐,那些人乱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允影身子僵住了片刻,缓缓说:“他们也不算是乱说,的确是我厚着脸皮挟恩留在这王府里的。”
“小姐留下不过是为了给王爷治病而已!若不是小姐,王爷他如何能活到现在?!”
“可我的确也是因为心中的妄念,我想着只要能在他身边待着,日子久了,他总会看得到我,却没想到在听得他偶尔同我诉说起他俩的故事后,听着听着,我愈发羡慕,竟也想成为像她那般的女子,也更是渴望得到他待她的那片柔情。”
她垂眸继续喃喃道:“我开始穿起了她喜欢的衣裳,喜欢一切她喜欢的东西,偷偷模仿她的笔迹,模仿她的神情,终于能让他在看到我时失神了起来。那片刻间,我看到了我想要的那一份情意。当我察觉到他每次听到我的声音,不管我离得再远,他都会立马回过神……”
她笑了一声自嘲道:“为了多拥有片刻他眼底里的那抹温柔,我便索性在他面前当起了哑巴,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子苓,这怪不得他们说,是我自己的选择。”
“小姐,这么些年,也该够了。”子苓咬了咬唇,执起她的手,边往房里走边说:“我们回去吧,回到谷里您就不会再偷掉眼泪,就能变回从前的那个您。”
允影止住了脚步,定在了原地,眼神空洞失了魂地问:“子苓,你可还记得我原来的名字?”
她突然的这一问,子苓一时没想起来,愣住了。
“不要说你,连我自己也不记得了,从王爷赐名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了过往,我就只是她的影子,是这宁王府的允影姑娘。”她定定地看着她,“子苓,我早已在这沉沦,回不去了。”
子苓听完,拉着她的那只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放开。
她走近允影的跟前,装作无事发生过,暗暗吞咽了几下,感觉自己不会显出一丁点的哭意后,逼使自己微微勾起嘴角:“小姐,我们磨药吧。”
“好。”
允影丢失了的魂又活了过来,笑出了梨涡,她顿了顿,正色地道:“子苓,我们要加紧速度了,凌小姐要的药可不能断了,不然,她就前功尽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