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圣旨和密旨
甘棠并不知安玉琳心中所想,她手中提的灯笼照亮了前方的路,却驱不散她眼底的阴影。
皇帝年龄愈大,愈看重后世之名。虽行苛政,却自居圣明君主。甘棠知她存活于世,便是皇帝无法自辩的一个污点。甘棠这个对外称是甘夫人早产女儿,实为皇帝君夺臣妻的罪证,皇帝一定会抹杀掉。甘棠一死,无论是否会有流言传出,也是死无对证。
看到皇帝夤夜派出东厂督主来传旨时,甘棠心中已无半分侥幸。只是李玄思是先宣王唯一的血脉,也是在这世上仅存的她所认可的亲人,他身体向来不大好,又过于仁厚。甘棠恐怕自己被皇帝所杀,对于玄思来说是双重的打击。
更何况,皇帝不过尚无适当理由处置玄思,毕竟宣王身份高贵,想无故处置他,恐会使宣州生变,朝野震动。但如果玄思被卷入夺嫡之争,皇帝恐怕只会看着他粉身碎骨,这天下间便又少了一个知情人。说不得,她只有用那个来迫使皇帝允宣王回封地了。
甘棠默默思量着,众人已来到斋院,宣王正率人在院中候旨。
甘棠走到宣王面前行礼,宣王脸色苍白,目露担忧之色,道:“甘棠姑姑。”
甘棠退到宣王侧后方,低声道:“王爷,先接旨吧。”
安玉琳神色不变,好似没看到二人的互动一样,朗声道:“皇上有旨!”
宣王率一众人等跪拜接旨,口称万岁。
安玉琳从宋七捧着的盒子里取出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御极以来,宵衣旰食,励精图治。虽不敢自比于尧舜,亦非桀纣之君。然,外有倭寇袭扰沿海,匈奴屡犯边塞,内有旱涝之灾,擅权贪腐之臣。而朕之太子,竟悖逆犯上,篡权乱政。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已至油尽灯枯之境,为百兆生民计,为彰德国祚计,决意在诸皇子中,选贤立储。先已诏令就藩诸皇子返京,今特命诸皇子、皇亲并京畿四品以上官员十五日入朝。于大朝会上议立储君,朕一惟公议是从,绝无偏私。
钦此。”
“孙儿臣领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王接旨后,安玉琳又领着东厂众人给宣王行礼。
宣王忙让人免礼,问道:“皇爷爷身体如何,可大安了?”
安玉琳垂眸道:“回王爷的话,圣体安康。”
见宣王脸上流露出的关心之色,甘棠心里不由叹息一声,提醒道:“王爷,夜深霜寒,还是让安督主屋内回话吧。”
“咳,那请安督……”宣王被甘棠从后面扯了一下袖子,忙改口道:“请安公公屋内回话。”
“奴婢当不起王爷一个请字,谨遵王爷吩咐。”安玉琳再深施一礼,回道。
宣王和安玉琳先后进入正房,甘棠道:“斋房窄小,你们暂在外面候着吧。”甘棠说罢,对井仪比了比腰间,也跟着进入屋中了。
宣王坐在椅子上,下首站着安玉琳,甘棠将门关好,走过来立在宣王身侧。
安玉琳扫了一眼甘棠,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双手托着信封躬身道:“王爷,陛下有密旨,命奴婢直接呈给王爷看。”
“密旨?”宣王脸色一白,看向甘棠。甘棠微微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将密旨取过来呈给宣王。
宣王小心撕开信封,信封中有两张信纸并一个腰牌,信纸一张已经泛黄,另一张却是崭新。他取出密旨仔细观看。少顷,宣王神色复杂的侧了侧信纸,示意甘棠来看。
甘棠目光扫过信上的内容,原本的想法有了些动摇。上书:玄思吾孙,前情汝二人已然尽知,皇爷爷负甘氏多矣,如今幸可补偿一二。甘棠若愿来见,可随安玉琳入宫,若她不愿,朕亦不降罪。
宣王又将泛黄的另一张信纸挪动到上面,上书:儿臣文修万死叩呈父皇,甘棠与玄思渐长,府中便有儿臣欲赐婚二人之流言,儿臣实恐他二人不明身份铸成大错,故请允告知二人实情。儿臣叩首再拜,儿臣深感命之将至,时日无多,父皇泽被万民,实为万民之君父,请父皇以君父之仁容宥甘棠。儿臣拜请圣躬安康。
旧信上是先宣王的字迹,甘棠用力闭了闭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过了多久,烛花爆开的噼啪声,打破了一室的宁静。电光火石之间,甘棠想明白了其中利害。皇帝当初为了遮掩自己君夺臣妻的丑事,将甘将军夫妇灭口,连带害死了玉关城一城人的性命。如今怎么可能改了秉性?看来还是要对自己动手了,也好。
甘棠整了整表情,装出一副欣喜的神色上前叩首道:“奴婢谨遵圣意。”
听到这话,宣王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好,好,甘棠姑姑放心去。大朝会后,孤就回封地,绝不乱走。”也许皇爷爷要认回甘棠姑姑,或者留姑姑在宫中伴驾也未可知。
甘棠心道,玄思笃信圣人之言,以君子之心待人,若真卷入朝堂争斗,恐怕会遭大难。不过先宣王治理封地有道,她又着意选了人才相辅,只要玄思能回封地,做个富贵闲王不成问题。
安玉琳也不知道密旨上写了些什么,听二人的对话也是一头雾水。难不成皇上认为甘棠狐媚惑主,要除掉她?那宣王不可能是这种反应。安玉琳掌管东厂以来,第一次碰见如此琢磨不透的事情。
宣王一定不能留在京城了,甘棠心中已有决断,她起身拿起桌上的腰牌,装着几分喜悦之色对安玉琳道:“陛下密宣奴婢入宫,恐怕要麻烦督主大人了。”
“为皇上、王爷办差,是奴婢分内之事。王爷,奴婢这就带甘棠姑姑走了。”
“慢着,”宣王起身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安玉琳,“旁人的打赏,孤已经着人安排了。你是皇爷爷近臣,想必等闲东西也入不了眼。这块玉佩是玉胚打磨而成,上面的竹林并非雕刻,而是玉石自然形成的纹路。也算是个奇物,你拿去赏玩吧。”
安玉琳推拒道:“天赐奇物给王爷,奴婢万不敢领受。”
“孤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只是有一样,甘棠姑姑从未入过宫,难保没有行差踏错,还望安公公照拂一二。”
“陛下关爱王爷,甘棠姑姑代王爷进宫,旁人总得给几分脸面。未免王爷忧心,这玉佩,奴婢就愧领了。”
二人拜别王爷,出来就见井仪托着一个锦盒站在阶下。
甘棠走过去,接过锦盒,对一旁的行止说道:“我交代你的事,你要办好。”
行止跪倒在地,双手伏到地面,回道:“奴婢披肝沥胆,不敢有负重托。”
甘棠微微颔首,又道:“王爷的风寒又反复了,我要进城一趟。我不在的时候,各人行事都听行止的安排。”
院中众人皆称遵命,甘棠便托着锦盒跟随安玉琳离开了。
出了寺门,安玉琳扶甘棠上了自己的马车,众人视而不见,没有一个敢多嘴的。二人在安玉琳的马车中相对落座,车轮缓缓转动,车队启程了。
“奴婢刚才闻知督主大人名讳,便觉得有一宝物,十分适合督主。还请督主一观。”甘棠双手托着锦盒,递到安玉琳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