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千层糕,两心异

甘棠到小厨房后免了众人行礼，只叫人腾出一个灶台来。她将红枣去核，与红糖、清水一起熬制软烂，又用纱布滤出红枣水放在窗台处晾着。等红枣水放凉，便用它混合木薯粉和澄粉搅匀，又过滤几次制成粉浆。取水倒入锅内，把用油涂过的盘子置于盘架上放入锅中，又命人将火烧大。她待水开后，将粉浆倒入盘内形成薄薄一层，盖上锅盖，少顷揭开锅盖粉浆已凝结成透明状，如是者七，千层糕便制成了。

甘棠将千层糕放在窗台略晾晾，掏出绢帕擦了擦额上被热锅熏出的汗。天气寒冷，窗台上的千层糕一会儿便凉得差不多了。甘棠将其切成十二块换到梅花盘中，又取来鲜梅花蘸蜂蜜后黏在千层糕表面。

另一边，小李子回禀安玉琳说甘棠姑姑要来后，安玉琳就在值房中坐着，时不时向司礼监门口看去。今日司礼监正是安玉琳当值，他听说甘棠要来，便屏退左右，只留小李子在跟前伺候。

小李子见干爹坐立难安，便机灵地退出去到大门迎甘棠姑姑了。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甘棠姑姑提着个食盒独自走来了。

“甘棠姑姑，您可来了！”小李子一边说，一边慌忙凑上去要接过食盒。

甘棠玩笑道：“小厨房烟熏火燎的，我这不是又换过了一身衣服。怎么，督主大人等急了？”

“莫不是姑姑亲自下厨？咱家怎么当得起。”却是安玉琳也迎了出来，正听到甘棠的话。

今日甘棠穿着一件白色斗篷，下摆用金线绣着云纹，里面穿着一身水蓝色交领大袖襦裙，一样的宫装穿在她身上，便衬得肌肤胜雪。她今日梳着垂鬟分肖髻，发梢如燕尾般垂于肩上，显出几分清丽之色。因正与小李子交接手中食盒，露出了腕间戴着的那对碧水天青镯。

小李子接过食盒，甘棠对安玉琳抿唇一笑：“甘棠手艺远不如宫中御厨，只要督主不嫌弃就好。”

安玉琳向前几步，又从小李子手中拿过食盒，对甘棠问道：“人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甘棠姑姑怕是有事要吩咐咱家。”

“吩咐可谈不上。”甘棠笑了笑，又对小李子道：“你且回东宫，今日晚膳太子在养心殿与太傅等师傅们一起用。我就不回东宫用膳了，你们不必等我。”

自皇太孙册立仪式后，皇帝就正式将养心殿拨给皇太孙作为休憩、宴饮和修习政事之处。皇子们幼时在乾清宫南书房修学，储君立后诸王分封，便只有储君在南书房修习政事。然嘉和帝年事已高，太傅是如今的内阁之首宋成武阁老，其他师傅也大多为朝廷重臣，嘉和帝不欲他们每日到乾清宫扰人，便在册封仪式后降旨将养心殿拨给皇太孙使用。

小李子一听，便知是井仪伺候殿下在养心殿宴饮，忙点头称是。安玉琳打量甘棠一眼道：“看来姑姑是真有事要寻咱家。”

说罢，安玉琳便引着甘棠进院，转过几个回廊便到了他的房间。甘棠将千层糕从食盒中取出，放在桌上。安玉琳忙提起炭炉上架着的铜壶，用那羊脂白玉的茶壶沏茶。

甘棠轻嗅着飘散的茶香，叹道：“好茶，真是好茶，只是配我这千层糕真是可惜了。”

安玉琳用盘边架着的玉箸，夹起一块千层糕，望着甘棠赞道：“其色似玉，其香如梅，应时应景，令人观之，不忍下口。”

甘棠提起玉壶，将香茗倾入杯中，又将茶杯端起放到安玉琳那一侧，垂眸道：“督主大人若不吃这糕点，甘棠有些话却是不好说出口了。”

安玉琳看了一眼甘棠，将千层糕放入口中，品尝后饮了口茶道：“甜而不腻，色香味俱全，不输于御厨。”

“督主过奖了，”甘棠也饮了口茶道，“想必督主也知，陛下有意为皇太孙选妃，不日就会有旨意了。”

安玉琳并不答话，只是起身走到墙边的柜子处，从其中一格抽屉里拿出个本子来，回来递给甘棠。

甘棠接过本子，翻开查阅，却见是京中五品至七品文武官员家中适龄待选女子的一些情报记录。其中还有一部分，作了特殊标记。

“甘棠谢过督主大人。”甘棠说着就要起身行礼，却被安玉琳抬手按住了肩膀，甘棠莫名地抬头仰视着安玉琳。

安玉琳却是按着甘棠问道：“姑姑来寻咱家，就是为了这个吧？叫咱家说，有殿下对甘棠姑姑的情份，姑姑不必担忧新人入宫。”

甘棠眉头一皱，从安玉琳手下挣脱出来，站起身严词道：“督主莫要再说此等玩笑之语，殿下与甘棠之间并无半点男女私情。先宣王、王妃都已仙逝，甘棠看着殿下长大，不能不对殿下的终身大事多加注意罢了。督主贵人事忙，甘棠就不打扰了。”

“姑姑这是恼了咱家？可不只是咱家这里，宫内宫外，多有流言。姑姑无意与殿下为妃妾，可难保待选秀女和她们的家人不这么认为。”安玉琳也不急着阻拦甘棠离开，反而坐下又提起玉箸要去夹千层糕。

甘棠深吸一口气，又坐回安玉琳对面，道：“督主要提醒我，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我知道自己的本分，绝不可能妄想去当什么嫔妾小主。”

“姑姑虽是这么说，”安玉琳放下玉箸道，“殿下若有意，姑姑怕也不能不受恩。以后若有难处，叫人来说一声，咱家能帮还是会帮。”后宫佳丽三千，待皇太孙兴致过了，我会在后宫这座牢笼里，再为你造一座金玉囚笼。这么想着，放在腿上的左手却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甘棠心中无奈，又不可能说出真相，只好道：“督主确是想多了，若督主不信甘棠，且看以后便知。督主别只顾自己吃这点心，不打算招待我晚膳，我可真告辞了。”

安玉琳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扬声叫人传膳，自己却只慢慢吃着那千层糕。

一会儿工夫，奴婢们将桌子收拾出来，只有那盘千层糕没人敢挪动。晚膳上了桌，安玉琳方放下玉箸，用公筷夹了一块樱桃肉给甘棠，二人便开始用膳。

甘棠拘着礼用了些，却见到安玉琳也不用其他菜品，只把那千层糕吃了有五六块了。甘棠忙起身端开梅花盘道：“《保生要录》有云：凡所好之物，不可偏耽，耽则伤而生疾。这千层糕黏腻，晚上不宜多食。督主若喜欢甘棠的手艺，甘棠下次再做些旁的来就是。”

甘棠将梅花盘放在自己那边，又舀了一碗玉米羹放在安玉琳身前桌上。安玉琳定定看着面前的玉米羹，少顷微微一笑，开始专心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