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画皮(二十二)
芳月夫人的确很心急,可她不会表现出来,甚至在旁人面前看起来仍是十拿九稳。她是一个十分有野心、也十分有能力的女人,决不容忍有人觊觎自己的所有物,同时也十分傲慢,决不愿意被男人压上一头。天下第一商会。这个名头从很久以前,就是她定下的囊中之物了,为此不惜以血来饲养人皮,可方士贪得无厌,竟也将人皮借给了其他商人!“为了杜绝后患,那就全都杀掉好了。”芳月夫人的目光冷的可怕,她已尝过了人皮带来的好处,如此美妙,就决不允许有第二个男人用同样的法子爬到自己的头上。而第一个男人么,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玉大郎——在三十年前,她甘心嫁给一个只会眠花宿柳的废物,正是为了玉家的财产。一个年迈的老秀才,有几分家财,除了十几个只会吟诗作对的女儿之外,就只有一个没大用的儿子,这实在再好拿捏不过了。尽管计划出了一点偏差,不过老天都在帮她,好色的丈夫看上了亲妹妹,又纠结于伦理纲常,口中说什么:“玉娘,我恨不得扼死了你,也决不会让另一个男人得到!”芳月夫人听见了,于是柔声细语的对丈夫提议:“既然如此,为何不给十七娘结一门阴亲呢?她嫁去守寡,身子是干净的。”玉大郎恍然大悟,不过三日,就在她的挑唆之下,扼杀了父亲把妹子嫁去了陈府。这下事情就好办多了呀。一个杀了人的男人,和“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以及玉家的万贯家财,作为一个目标很明确的商人,难道她会有第二个选择吗?芳月夫人报了官,毫不犹豫的把丈夫送进了大牢,并且在狱中见到了一个方士,他是个疯子,却干了一件让她十分畅快的事。玉大郎,这个贪欢好色的男人对玉十七娘痴迷无比,几乎已成了一种疾病,芳月夫人对丈夫没有感情,可输给另一个女人的滋味让她抓心挠肝,每一个日夜都辗转难眠。她同情玉十七娘。可怜她不知天下广大,浑浑噩噩,被一群虚伪的男人追求吹捧,却没一个是真心爱她,还要被亲生兄长觊觎,日日不得好眠。她又恨极了玉十七娘。嫉妒这美人举世无双的容光,尤其是玉大郎痴迷的神态,每一次见到,芳月夫人都觉得对方简直就是把她的面子放在脚下踩。那一日,她去了一趟大牢,想让玉大郎永远记住这高高在上的姿态,为自己过去的错误而痛哭流涕,谁知见到了这样一幕——方士举起刀,在玉大郎的面前剥掉了玉十七娘的皮,一刀下去,再灌入水银,昔日绝色的美人就变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尸骨,玉大郎几近癫狂,如野兽一样在绝望的哀嚎。方士笑的张狂,幽幽的道:“当日去提亲之时,你是怎么嘲讽我的来着?说在下想吃天鹅肉也不先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对上玉大郎
赤红的双眼,得意的笑了起来,拎起血淋淋的、还未断气的玉十七娘咬了一口,道:“就是这副模样,记住了?”玉十七娘气若游丝,已惨叫不出来了。终于,在方士将玉十七娘制成人皮画的那一刻,玉大郎一头撞在墙壁上,自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芳月夫人在颤抖,激动的、开心的在颤抖,她笑了起来,笑的几乎流出了眼泪,这引起了方士的注意,他们或许是同一类人。他们做了一个交易,告诉她:“这张人皮可以借给你,三十年之后,我再来取。”如今三十年到了,芳月夫人也查出了方士的底细——在西北有一处画壁,一个老和尚知晓一个法子,可以让美丽女子的魂魄附在画中,日久天长,三宫六院,如登极乐。后来画壁倒塌,这法子被一个心术不正的男人得到了,据为己有,还制作出了一种可以操控女鬼的画皮,代代相传,这一代正好落在方士的手上,还养出了杀人的厉鬼。“可惜,方士千算万算,不肯告知我鬼物的弱点,却不知这个秘密会被我发现。”芳月夫人掩唇一笑,谁能想到它有一任丈夫,就是个官员呢,在亲手杀死了丈夫之后,人皮又恢复了魔力——原来鬼怕官差。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他的身上有天子赐下的平乱玦,就是再厉害的鬼怪,也决不是他的对手,解决了方士与蔡京,再送上一份投名状……新的参天大树不就又有了么?所以,在何金方送上金银珠宝、请求加入商会的时候,她欣然的应了下来,要在芳月宅为这位同行举办一场接风洗尘的晚宴。何金方,一个只要赚钱就什么生意都会做的商人,不过目前为止最出名的生意,似乎都与青楼挂钩,美色是总是热门的话题。于是,侍女们忙碌了起来,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她们换上一水的桃色薄衫,一个个明媚动人,捧着瓜果,布置宴客的大厅。芳月夫人吩咐道:“将我的夜光杯从库房取出来,还有西域上好的葡萄酒,要向一个人请教东西,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侍女行了一礼,奇怪的道:“要向谁请教,难道这世上还有夫人不擅长的事吗?”芳月夫人微微一笑,道:“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事情成与不成,还要细思量。”何金方是一个很会享乐的男人,也很擅长教养美人,尤其是瘦马,从人牙子的手里买来资质好的女孩子,从小学习琴棋书画。这些女孩子有了伺候人的功夫,会讨好男人了,就送到权贵的榻上为他吹枕头风。芳月夫人自然是不需要讨好男人的,可她又是一个很有野心,也很有计划的女人。蔡京与神侯府,固然可以做一段时间的参天大树,可蔡京太贪婪,她的准则又与神侯府的作风背道而驰,不会一直相安无事。天底下最大的那一颗参天大树是谁?是当今天子。若是能
设计夺回人皮画卷,将玉十七娘送到皇帝的身边吹枕头风,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还不是说什么皇帝就做什么?芳月夫人快活的几乎要笑出声了。——玉十七娘,尽管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让停止血祭的人皮也养出了艳鬼,可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甚至比生前更美了。桓温之妻见李氏,弃刀,说“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玉十七娘如今就是这样的美人,是可以被记在史书之中的一代绝色。掌握了她的人皮,就相当于控制了世上所有的男人——是所有,见了这张脸,十个男人要有十一个魂不守舍起来,更何况艳鬼身上还会散发出一种可以迷惑人心的香气。“毁掉所有的人皮,留下最好的一张就足够了,这世上不需要第二个芳月夫人。”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笑,似乎已经看到了成为皇商的那一日,自上百年前的花家之后,江南一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皇商了。芳月夫人是崇州经济的掌舵人,她要在芳月宅设宴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崇州城,自然也传到了薛邵龙与铁手的耳中。确切的说,是芳月夫人主动送了请柬。铁手是搭上神侯府的机会,而薛邵龙出身于世家,尽管性格稍有不羁,不过背后的几位大儒长辈,芳月夫人一直都有心拉拢。十七看过了请柬,道:“这样的关头还敢设宴招待客人,芳月夫人还真是大胆,就不怕方士也混入其中,暗中对她动手么?”薛邵龙道:“还用混进去?这何金方就是方士的新盟友,想进芳月宅,拿着请柬正大光明的进去就行了,芳月夫人估计也知道方士的手段,所以给铁二哥也送了请柬。”可惜,她不知道铁手已受了伤,不好和人动手,三人组战斗力就只剩下薛邵龙了。十七幽幽的道:“那让她去死好了。”她在铁手的唇上咬了一下,指尖在胸膛上点了点,道:“不许去,你的伤还没好,不可以和人动手,那个方士……就让他多活几天好了,天下没什么事比你更重要了。”薛邵龙的浓眉一挑,视线在十七身上转了一圈,又在铁手身上转了一圈,咬着牙别过头,一脸“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遗憾表情。他出身于书香门第,道德底线高,决不会有夺人之美的心思,可他也是个审美正常的男人啊,看到这一幕真是再心碎不过了。无关风月,只要是一个男人,见到这一幕都要忍不住对铁手生出艳羡、嫉妒之感。“只是皮外伤,不碍事,”铁手的脸色还有一点苍白,不过状态还不错,道:“先前昏迷也只是因为毒性,这点轻微的烧伤并不影响我的活动,没关系,你不要太担心。”比起个人安危,他更看重能否为神侯府扳倒蔡京增加一点筹码,这点伤确实不算什么,只是失血过多和余毒让身上有些无力。十七就知道说服不了他,于是惩罚的咬
了一下他的喉结,满意的听到一声隐忍而沙哑的闷哼,还有羞赧的小声拒绝:“别……”薛邵龙还在,铁手实在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这样亲近,他比女人还要保守、忠贞。十七在他耳边柔声细语,道:“那么大捕头,你必须带上我,方士就是为了我的人皮才来崇州,谁知道他会不会遣人来偷?”她只是一只艳鬼,不会什么术法,也不懂得招式武功,顶多是比寻常人力气大了一点,速度快了一点,除了脸之外一无所长。铁手一想也是,于是应道:“好。”他伸出手,温柔的抚了抚美人缎子似的长发,她就笑的弯起星子似的眸,不怀好意的捉住他的手腕,调戏似的用红唇亲一亲。“不许受伤。”她看着铁手涨红的脸庞,柔声道:“不然我就投胎去,不跟你成亲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