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只短短一日,再来坤宁宫请安,顾晗的感觉就和昨日完全不一样。明明尚未到辰时,但坤宁宫中坐了很多人,衬得她来得比昨日晚了些,一进来,就立即察觉到其余人若有似无的视线扫过来。顾晗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顿。她心中苦笑,经昨日一事,哪怕她什么都没做,在旁人眼中恐也落下了个心机手段的印象,顾晗轻垂着眼眸,若无其事地走到位置上坐好。才人没有仪仗,从颐和宫到坤宁宫这段路,全靠顾晗发软的两条腿走过来,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紧攥着手帕,才能保持脸上的恬静温柔。女子侍寝后,那种独有的余媚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甚至那一抹虚弱落入旁人眼中都是炫耀,袁嫔扫了眼顾才人,明艳的眉心顿时皱了皱,颇为烦躁地喝了口茶水,须臾,她轻哼了声:“我当是多了不得的美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特意说谁,但在场的都知道她在说什么,顾晗快速地抬眸瞥了她一眼,袁嫔稍怔了下。皆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袁嫔往日都当笑话听的,这世间人人看重的,不就是那一张脸皮?还偏生要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种遮掩词句来。可刚刚顾才人瞥来的那一记眼神,袁嫔倏然懂得了顾盼生姿这一词的含义,明明只看顾才人那一张脸时,袁嫔还觉得只生了好看的脸皮而已,但如今,袁嫔捏紧了杯盏,心头的危机感顿升。其实她一直都知晓,自己这般的性情不讨喜。但后宫妃嫔众多,本就讲究一个百花齐放,她也不必要什么都和旁人相似。果然,皇上对她颇有些许恩宠。有几分性格的人,总要比寡淡从众的人要有记忆点。以往,袁嫔觉得,这世间女子最聪明的事,是心机手段和温柔体贴,都要比那一张脸来得重要,毕竟这后宫,寻不到一个丑人。可如今袁嫔却恍然,往日的话说得过于满了些。袁嫔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她如今倒是信了,昨日顾才人什么都没做,就能勾得皇上去看她,毕竟凭着这一双眸子,她什么做不成?但这消息,对她来说,可不太妙。她有心针对顾才人讽刺几句,但袁嫔这个人不聪明,却有种很敏感的直觉,这后宫不能招惹的人太多,袁嫔从不将威风逞到这些人面前。说得难听些,那就是欺软怕硬。就在旁人等着袁嫔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袁嫔自个端着杯盏,抿了口茶水,视线从顾才人身上移开,就仿若适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众人失望。顾晗也不明所以,她都做好被袁嫔讽弄几句的准备了,虽说不知袁嫔如今为何放弃,但少了个麻烦,顾晗也觉得松快了些。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和宫中的老人对上。她只见过圣上一面,摸不清圣上对她的态度,和袁嫔相比,她刚进宫,彼此对宫中知晓的信息不对等,冒然对上,对顾晗来说,很不利。皇后早在
内殿就听说袁嫔对上顾才人的消息,谁知出来时,坤宁宫内一阵风平浪静,她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梢,视线从袁嫔身上一闪而过。这袁嫔也不知哪个祖上在庇护,平日中闹腾得厉害,但察觉不对劲时,躲得比谁都快,所以,这般不讨喜的性子,入府快五年了,竟还活跃得厉害。皇后觑了顾才人,又觑了眼宫中唯一的空位,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轻勾了勾唇角,照例赏赐了顾才人,她倏然问:“颐和宫离坤宁宫较远,周围偏为清净,顾才人住得可还习惯?”皇后笑得温和,这话似乎也就是随口一问。但顾晗却立即在心中提起了警惕,她似有些意外地抬眸,脸颊红了些许,有些不好意思道:“谢娘娘关怀,嫔妾喜欢安静,颐和宫很好。”颐和宫无主位,顾晗除非是傻了,否则根本不可能说一句不好。虽然不知道娘娘在想什么,但为了打消皇后可能会升起的想法,顾晗在“很好”二字上轻轻加重了语气。皇后笑意不变,仿若那句话当真就只是问问而已。德妃捏帕擦了擦唇边的水痕,连带着遮掩住唇角的那一抹幅度,待手帕放下,她才轻笑了声:“怪不得皇上喜欢顾才人,便是臣妾,也想讨一个这般的妹妹亲近。”顾晗心中越发觉得怪异,但不知德妃和皇后在想什么,只好作羞赧模样垂下头。其余妃嫔扫向顾晗的视线中不由得带了几分嫉恨,饶是渺美人,也觑过去了一记眼神,同样是侍寝后请安,昨日皇后对她不过例行赏赐,可轮到顾晗时,就不一样了。渺美人不得不多想。能让上位者用些心思的人,要么其受宠,要么其有利用的价值,不管怎么样,至少在皇后看来,顾才人要比她有用得多。渺美人不愿这般去想,但经过昨日一事,她很难不将自己和顾才人作比较。请安散后,顾晗快步地走出坤宁宫,旁人都觉得皇后对她另眼相看,可顾晗紧绷得后背都快溢出冷汗,德妃和皇后明显话中有话,偏生她对这后宫这口深井无甚了解,生怕说错一句话。皇后为何忽然提及颐和宫?难道想给她换个宫殿?若是当真如此,又想将她换到何处?顾晗不明所以,这才入宫第二日,她不过刚刚侍寝一次,不管皇后有何算计,为何这么着急使出来?也许皇后当真只是关切一句,可身处后宫,旁人的每一句话,顾晗都不得不多心。顾晗两条腿发软,回宫时刻意放慢了脚步,御花园中景色娇艳,妃嫔穿梭在其中,凭添了分妍色,顾晗抬头望天,七月的天,热得人难耐。这些妃嫔倒真对自己狠得下心。玖念贴着顾晗走,替她撑起油纸伞,顾晗心中藏着事,看什么都觉得些许烦躁,路过寒翎宫时,那股烦躁达到了顶峰。刘若仟一事,就如同悬在她脖颈处的铡刀,一日不解决,一日让她不得放松。顾晗的鼻子向来
很灵,路过寒翎宫侧时,她似嗅到了些许难闻的异味,顾晗倏然掐紧掌心,钻心的疼让她保持着理智,没有露出一分异样,待寒翎宫被甩在身后,她才渐渐松开手。这是七月,炎热难耐。若是尸体,只需短短几日,就可散发出腐臭味。顾晗的一颗心狠狠地往下沉,她比谁都清楚——刘若仟一事瞒不久了。但现实没有时间给顾晗去想这些,她刚踏进长春轩,就有宫人一脸笑意地忙忙迎上来:“主子,您可回来了!”顾晗回神,眉眼拢了分不解看过去,倒是小方子猜到什么,脸上一喜,宫人忙躬身:“御前的人来了,说是皇上有赏,正等着主子呢。”顾晗惊讶,顾不得胡思乱想,快步朝殿内走去,果然,刘安就站在长廊上,一见她,就下了长廊迎过来,躬身行礼,顾晗忙让他起身:“公公等很久了吗?”听说顾才人稍有歉疚,刘安弯了弯腰,脸上带笑:“奴才也刚到,皇上有赏,奴才可不敢耽误。”提及皇上,刘安就见顾才人脸颊飘红,那股垂眸之际的娇羞,让他一个无根的人都觉得心中恍惚,刘安忙忙低下头,不敢多看。他忽然想起,今日这赏赐,他本是不打算亲自前来的。毕竟这后宫妃嫔甚多,若每一次打赏,他都要亲自跑,那谁伺候皇上?皇上如常地在御书房伏案处理政务,刘安知道顾才人去请安时,估摸着皇上对顾才人的态度,将这事报了上去,皇上动作不停,未有反应。当刘安觉得自己猜错了时,就听皇上平静道:“从库房挑些精贵的玩意给她送去,将那两匹云织锦缎也一并送过去。”皇上没说她是谁,但刘安不蠢,当即应声,只在心中深思,什么才叫精贵的玩意?云织锦缎,是江南那边的贡品,每年就只得几匹,皇上私库中也只剩下那两匹,袁嫔眼馋了很久,皇上一直都未松口,如今倒都赏给顾才人了。刘安刚要派人去给长春轩打赏,陆煜忽然叫住了他。陆煜停下笔,脑海中闪过女子那一截细白的手腕,他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问:“朕记得库房中还有对寿梅羊脂玉镯。”他问得很自然平静,可刘安心中却觉得咂舌。那对羊脂玉镯,是皇上登基后,第一年时附属国送来的贺礼,皇上一直收在库房中。陆煜手指敲点在御案上,看都未看刘安一眼,就不紧不慢地道:“给她送去。”陆煜没想很多,只觉得那截手腕戴上那对寿梅羊脂玉镯,必然很好看。想到什么,便去做了。陆煜惯来这般随心所欲。刘安顿时打消了让旁人送赏赐的想法,亲自跑了这一趟,他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眼顾才人,只要这顾才人不犯糊涂,这长春轩的灯笼至少短时间不会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