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惨事
时落记忆力向来好,她觉得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时落却没回头,径直往小区走去。
随即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的喇叭声,及叫骂声。
“你想死啊!是不是瞎,看不到前后多少车吗?”
“我他妈的差点撞死这龟孙,真是晦气!”
“要不是我刹车快,我就得撞上前面的大兄弟,都是自己小老婆,撞坏了谁不心疼?”
呵斥叫骂声不绝于耳,时落终究还是停了脚步。
刚站定,那喊话的人已经到了身后,他先是气喘吁吁地跟时落说:“小姑娘,是我,你记不记得我?我就是那个倒霉透顶的人,前天早上被碰瓷的那个,你还说我是被人转了运。”
生怕时落忘记自己,男人恨不得将前天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跟时落描述出来。
等时落回头,他才吐出一口气。
男人先是转身,双手合十,跟刚才叫骂的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太着急了,你们打我骂我都行,要赔偿也行,我把联系方式给各位,行不?”
男人姿态放的极低,大家都是普通人,心底多少都存着善意,男人诚恳道歉,大家倒也也不好再继续纠缠,正好绿灯亮了,差点撞上男人的那辆车司机摆了摆手,“以后别乱穿马路,别害了自己也连累别人。”
“是是,下回我肯定老老实实走人行道。”男人认错态度极好。
大家也没想着占这人的便宜,又说教了他几句后,依次驾车离开。
小区门口来往的人多,有些话也容易惹人注目,时落朝男人点了点头,往里走,找了处没什么人的角落。
虽是夏末,白天依旧燥热,可男人却很怕冷地裹了一件皮衣,他额上满是冷汗,摸了一把额头的汗,又随意扒了扒凌乱的头发,才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他明明比时落高大半个头,这会儿站在时落面前却点头哈腰的,愣是矮了时落一大截。
“小姑娘,不,大师,大师您还记得前天跟我说的话吗?”男人小心翼翼地问。
不等时落回答,他又干笑一声,朝自己脸上用力一拍。
“大师您别跟我计较,我当时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您了,你就当我当日的话是在放屁,您可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时落看着男人跟前天截然不同的态度,略微出神。
所以说人是最复杂的动物,昨天可以满身戾气,恨不得跟全世界同归于尽,今天就能因为一场不算大的事故跟人点头哈腰的道歉,姿态放到了尘埃里。
时落并不反感眼前这男人,确切地说她甚至想多接触各色各样的人。
多走路多看人也是修行。
见时落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男人慌了,他恨不得给时落跪下。
“大师,您行行好,救救我,我真的快没命了。”男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大师您是不知道,我现在是喝凉水都塞牙啊!”
男人开始细数自己这段时间的惨事,“我喝水能呛得没半条命,吃饭板掉了半颗门牙,好好的走路还能被一辆骑摩托车的撞上——”
说着,他捞起裤腿,让时落看他小腿上一片泛着黑气的青紫,“我估摸着应该是骨折了。”
这段时间惨事太过,他已经懒得跑医院了,瘸就瘸吧。
“可这都不算啥,最让我忍不了的是我饭店竟然被顾客投诉里头有老鼠,苍天可鉴哪,我那饭店是我十年前一点一点做起来的,我把我的店当成我自己的孩子那样爱护,我每天请两个阿姨打扫,隔三差五还亲自将饭店收拾一遍,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出过事。就昨天,我的饭店被封了,要整改,这边才封,晚上就有人来闹事,让我赔钱,说是吃了我的饭菜中毒了,人现在还在急救,开口就要两百万,这还是前期治疗费,我哪有那么多钱哪,我的钱上个月才投到饭店,我原来想开一家分店的,没钱我就想把车子卖了,可车子还在交警队呢,到了昨天,我感觉自己身体好像出了问题,一早起来,正刷牙呢,突然就一阵头昏脑涨,我一头磕在了洗漱台上,您再瞧瞧我这脑门上。”
男人也不嫌疼,一把扯开脑门上的纱布,硕大一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因为扯的太用力,伤口再次撕裂,血瞬间涌了出来,湿了男人满脸。
他随意地摸了一把脸,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可这笑看着怎么都像在哭。
到后面,男人的话不是说给时落听的,他说给自己听,“我人生都快过了一半了,这半辈子我虽说也做过几件昧良心的事,可那都是小事。”
比如说他年轻的时候因为穷,买菜的时候小贩算错了账,多给他找了五块钱,他明明知道却没还,再比如说他有一回看到一位老人摔倒了,那处没摄像头,他没敢扶,因为他穷,要是扶了,万一被讹上,他得卖肾。
他觉得这几件小事就是加起来也不该让他这么倒霉。
再说了,等他有了点闲钱,他还捐了不少回。
这也该抵消之前的错了。
“以前吧,我虽说不上运气多好——”男人擤了一把鼻涕,他心里也是憋闷的慌,逮着时落使劲说:“可我靠自己这双手,从租地下室开始,一点一点的置办了现在的家业,总的来说,我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可我辛辛苦苦十几年积攒下来的一切短短不到半个月就没了。”男人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扯,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缓解心脏的闷痛。
忽地,他抬头,死死盯着时落,“大师,我其实回去就信了你的话,但是我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到是谁要我的运气。”
他在亲戚朋友中是出了名的好人缘,谁家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二话不说就上。
可不是亲戚朋友,别人也不认识他啊,不认识他为啥还要他的运气跟命?
“你确定自己身边的人对你都是真心相待的?”男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时落只安静地听着,末了,她才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