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一个黑色的菜团
我们这些“九死一生”逃回来的十几人被分开,增补进几支不同的营队。
营帐扎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这样方便士兵休息并及时上城墙作战。
带领我们的那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他像哑巴一样不发一言,全程耷拉着眼,经过一个营帐,轻叩帐篷三声,然后目光向身后一扫,被扫中的人随即进入这个营帐,找到空位歇了下来。
就这样,十几个人分别进入了不同的营帐。
我和东临排在最末,进了同一个营帐。
里面黑乎乎的,可视度基本为零,我随着东临踏进营帐,顿时一股酸臭味袭面而来,我不禁皱眉。
东临却扯着我的袖子摸到营帐角落,找个空位躺了下来。
营帐里有压抑的呻吟声,有咯咯的磨牙声,也有酣睡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我不由产生一种仿佛在地狱走了一遭,又回到人间的错觉。
听着周遭的声响,我睁大眼盯着帐篷顶部。慢慢地,我的眼睛适应了这帐篷内的光线,才看清这营帐内情况。
在这黑乎乎的营帐内,于营帐门两侧铺了两排的大通铺。除了我和东临,营帐内还躺八个人,铺位中间有大片位置空着。
看来李守贞的队伍损失惨重,这场战争维持不了多久了!
这是今晚我唯一感到欣慰开心的时刻!
一夜无话,到了天蒙蒙亮时分,我们就被召集上城墙守卫。
我分到一套盔甲和一把豁了口的大刀,盔甲上面还有大片凝固的血迹。
也不知是从哪个倒霉蛋的身上扒下来的?我心中无比嫌弃,却也无奈地只能将它套上自己的身体。
毕竟在古代战场上,盔甲有时也能保我们一命!
我们这一队共有十人,其中有两名是伤员,一位伤在腿上,另一位则在胸前吊着胳膊。那腿受伤的是位约莫三十岁的大汉,他浓眉大目满脸横肉,留着络腮胡子,腰间别着把大刀,一瘸一拐地走在队伍的前面。有人唤他焦队长,想来他将是我在河中城的直接领导了。
那伤了胳膊的却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小伙,挂在脖子上吊胳膊的绷带有干涸的血渍,昨晚那压抑的呻吟声很有可能来自于他。
列队前,焦队长朝他虎目一瞪,喝问到:“臭猴子,能上城墙吗?”
“能!”那被唤作臭猴子的小伙咬紧牙关站了起来,默默跟上队伍。
东临和我是昨夜进的营帐,见状,东临忙领着我上前向他拱手:“拜见焦队长!”
焦队长高仰着头傲慢地扫我们一眼,问:“打哪个队调来的?”
“我俩原是将军府侍卫队的,上次打野被俘,昨夜刚逃回来!”东临不卑不亢地朗声答道。
焦队长听了,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一瞬又恢复了傲慢的神情:“将军府侍卫队?可识得焦猛?”
“识得,正是我们英雄了得的大队长!”东临俯首回道。
他听了哈哈大笑:“正是我那二弟,将军抬爱才有我们兄弟的出头之日啊!”
出头之日?我看是掉脑袋之日吧!我不禁暗自腹诽。
东临一听,顿时恍然大悟:“我怎么看着亲切,原来是焦大队长的兄长!失敬!失敬!”
“不必客气,既然你们原是我二弟手下,那也就是我兄弟!”络腮胡子拍拍东临的肩膀,亲热地拉着东临大步走出营帐。
我跟在他们身后也出了营帐,一路东张西望地到了城墙下。
昨夜进城时,只觉得这城里沉静得可怕,白日里倒是看着和普通的小城一样。路边经过一溜的店面,当然此时都是关门大吉,上面挂着的匾牌宛如在提醒我这里曾有的繁华。
我们上了城墙后,每人领了一个巴掌大黑乎乎的野菜团子,大伙靠着城墙坐下,默默地吃着这黑黝黝一团的早饭。
我轻咬一口,竟然咬不开这个小小的团子。我不禁抬头看看自己的四周的新队友,看看他们怎么解决这如同石头般的团子。
焦队长此时不知去向,除了我和东临,其他几位狼吞虎咽地啃着这个黑团子,竟然有人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
那位吃得最快的仁兄生得贼眉鼠眼,右边的眉毛竟只剩一半,令他的尊容更显得猥琐。他左右一瞄看上了我手里的团子,但看看坐我身边的魁梧的东临,只好咽一口口水,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只见另一边的“猴子”正艰难地吞咽,那半条眉不禁嗤笑一声,上前夺走他手里刚咬一口的团子:“吃不下?来来来,老子帮你解决了它!”
“猴子”皱眉看看他,也不声张,只是闭上眼靠着墙休息起来。
旁边的人默默地坐着,没有人站出来给“猴子”伸张正义,象都没有看到一样,或者此事早已司空见惯,大家都已麻木。
我眉头一皱,拾起地上的一个小石子,趁身旁的人都闭目养神之际,轻轻一弹。那石子打在半条眉拿菜团子的虎口上。
半条眉吃疼,团子掉了下来,立即有人扑上去,抢走地上的团子,也不顾灰尘,径自塞进自己的嘴里。
那半条眉气急败坏地上去抢,却扑了个空,嘴里愤愤不平:“娘的,竟然抢老子的吃食!”说完他作势挥挥拳,却没有其他后续动作,也找个空地靠着休息起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看来粮食缺得厉害,这些大兵连架都懒得吵,以减轻消耗,保持自己的体力。
作战的士兵都无以为继了!那么城里的老百姓呢?
想到这,我的心底生出一阵悲凉。
东临轻叹一声,将手里的菜团子塞进嘴里使劲地嚼着,然后吞下去。
在战场上,活下去是第一要务!
也许,今天还能吃到这黑乎乎的菜团果腹,明天可能连吃的都没有了。
我想起沿路走来时,看到路边的一棵棵光秃秃的树。叶子都被吃光了,难道接下来还要啃树枝?!
我看看手中那个黑色团子,一口一口地啃起来,然后嚼嚼将这又涩又干的东西吞下肚,吃完菜团,靠着墙闭目养神。
整个队伍已是强弩之末,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士兵们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所以站岗是轮流执行,不用站岗的士兵则靠墙坐着休息。
这一天,我在城墙上主要做的事情就是休息、休息、再休息,轮到我站岗已是夕阳西下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