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回下 宰相千金看工坊 罗马公主验织机
这是真理：好比一辆汽车，只要不出什么事故，车的门窗、骨架、底盘都是不会坏的，容易坏的都是发动机、轮胎、悬挂器等活动的部件，而且活动得越多、越是容易损坏。
按理说，对于容易损坏的部件，那就必须改进设计、更换材料，从而提高部件的耐用性。改进设计的事另说，更坏材料却是立竿见影的：铜的不行，换铝合金的；铝合金的不强，换成不锈钢的；不锈钢的不灵，换成高强度钢材的；高强度钢材还不够，那还有碳纤维、钛合金、石墨烯等各种高档的材料可以选择。
当然了，这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
而受困于南宋朝的科技程度，最强的材料，还就只有铁器了，要是连生铁铸造的东西都不够强的话，那就是真的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因此柴安风看着这几根生前还在恪尽职守的铁钉，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还在庆幸：幸好铁钉断得不算多，看来也怎么影响生产大局……
不料一旁的索菲亚忽然劈手夺过孙家康手里的断钉，在手里揉搓把玩起来，脸上时而露出疑惑的表情、时而低头思索，似乎是在考虑一个异常复杂的问题。
孙家康的脾气算好的，可是突然被人夺走了手上的东西，心中顿时有些不忿，刚要开口埋怨，却见索菲亚金发碧眼，长得同寻常汉人大不相同，到嘴边的话赶紧又咽下去了，只得扭头问柴安风道：“爵爷……这……这位是……怕不是妖怪吧……”
“妖怪？你见过那么好看的妖怪？”柴安风嗔了一句，“这位是从罗马国来的外国商人，想要买我家的绸缎，所以我领她来工坊瞧瞧。”
“这样啊……”孙家康还存着几分敌意，“咱家的绸缎，那是皇上的女儿——不愁嫁啊！大宋国内就有那么多人想买咱家的绸缎，爵爷又何必去找什么罗马国的人呢？”
“你懂个屁啊！”柴安风心里骂了一句，却没有搭理孙家康，却对索菲亚说道
，“索菲亚，你瞧什么呢？几根断了的破钉子，有什么好看的？”
索菲亚似乎心思颇重，两眼盯着手掌心，似乎在对掌心里的铁钉说话一样，开口答道：“公爵老爷，我是觉得奇怪。这几颗钉子虽小，可是看工艺，应该也是用心制造的。而且看这几根钉子断了的地方，大概是用生铁加热折叠以后重新锻造的。这样的做法，我们都是用在武器上的，没想到公爵老爷用在机器上……”
你想表达什么？柴安风心里默想。
“但是，为什么这样用心制造的铁钉，质量还会这么糟糕呢？”说着，索菲亚从怀里解下一个绑钥匙的铁圈，同断了的钉子摆在一起：“公爵老爷你看，我用的这个铁圈，就是随便做出来的，质量要好得多。”
柴安风接过这两样家伙，放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掂了掂、扭了扭、比了比，发现索菲亚果然所言不虚——她用的这个小铁环，无论是坚硬度、柔韧性都要超过自己工坊织机上用的铁钉子，可做工却是十分随意、粗糙，按理说两者的质量应该倒过来才对……
这又是为什么呢？
柴安风忽然想起了自己穿越之前，在县招商办遇到的一家企业。
说是那时候，他们县里正好有一家小的钢铁厂，也算是利税大户了。这家钢铁厂里炼钢用的原材料，并不是国内开采的铁矿石，更用不起外国的进口矿石，而是收购了上海宝山钢铁厂提炼过一次的矿渣。
柴安风当时觉得奇怪，还特意打听过其中的原因。原来是上海宝钢因为要生产特型钢材，对原料的要求很高，所以进口的是全世界最好的澳大利亚的铁矿石。澳洲铁矿石品相好、含铁高，虽然经过了一次提炼，可矿渣里的含铁量还是能够超过国产原矿石。而矿渣作为废品的价格，是要低于铁矿石的，这样性价比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
事实上，上海宝钢的矿渣，因为物美价廉，国内不知道有多少小钢铁厂抢着收
购，要没有路子、不认识人，还弄不到呢！
虽然到了后来，这家产量不高、工艺不强、技术不足的钢铁厂，在去产能的要求下，最终还是关闭了，但揭示了中国的一个历史性的问题——那就是，中国国内铁矿储量虽然十分丰富，但矿石质量比起国外来却并不占优。
因此，中国自夏朝开始，一直到春秋战国，始终处于铜器时代，并不热衷于铁器的运用。实际上，秦国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靠了极为熟练、高超的技术制造出的青铜兵器，击败了其他各国尚未成熟的铁制兵器。
而铜矿的产量毕竟不多、铜器的基本性能也毕竟比不上铁器，青铜时代再怎么发达，也始终要进入铁器时代。
中国人在这个时候，就展示出了因陋就简、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本事，愣是在铁矿质量比国外劣质许多的情况下，发展出了各种冶炼技术，终于在最后成品的质量上，并没有被其他国家拉开特别大的差距。
而这样先进的冶炼技术，要是应用到了本身质量就极好的原料上，那就能够制造出足以独步天下的好铁器。比如日本刀，就是中国的冶炼技术流传到了日本，被日本人用在了相对较好的铁矿石上，终于造出了世界闻名的好兵器。
想明白了这一点，柴安风也就释然了。
他将铁环还给索菲亚，一笑道：“这玩意儿就跟首饰一样。一样一个金戒指，要是纯金的，就算手艺粗糙到只做出来一个金疙瘩，那也毕竟是值钱的；要不是纯金的，你的做工再好也不是个玩意儿……你的东西本来原料就好，成品也就好了。”
他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就好比我们崇义号里出产的绸缎，用的生丝都是从湖州那边采购来的，都是别的织坊里拿不到的好材料，生产出来的绸缎那自然是……”
且慢！
柴安风吹到一半，思绪忽然飘洒荡漾了起来……
要是现在就从外国进口铁矿石进来，再加上中国现在还算先
进的冶炼技术，那会产生怎样的变化呢？
毫无疑问，那就能造出远超现有质量的好铁器，用在织机上的铁钉自然也就不会轻易断裂了，织机的使用寿命也会大.大延长，生产效率也会随之提高……
不对，有了这样好的铁器，老子干嘛还要纠结在几根铁钉子上？应该用来造兵器啊！
这也不对……
为了训练现在公府里两百亲兵护卫，特意托了门路从日本采购来上千口上好的倭刀。在目前公府护卫难以迅速扩张的前提下，这些倭刀足够使用了，并不存在武器上的缺口。那么说制造兵器，也不是什么当务之急了咯……
还是不对！
一样是兵器，为什么还有局限于刀枪棍棒的冷兵器，为什么不研究发展热兵器呢？
这个问题，柴安风是考虑过的。
热兵器——也就是枪炮一类——的主要结构和原理，还是比较简单的。无非就是将弹丸塞在密闭空间里，再用点燃火药激发，让弹丸用极快的速度激发出去，就能够命中和杀伤人体。
这是所有动能武器最基本的原理，也同时带来了枪炮制造中的三个要素——弹丸、火药和膛体。
弹丸的事情好解决，无非就是用钢铁铸造成小丸子而已，反正这个时代，只能做出没有膛线的滑膛枪，自然也就没有多大的必要造成子弹的模样，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要是嫌纯铁的弹丸杀伤力不大，可以用铅造弹丸——不但重量大、威力大，并且铅弹进入血液之后容易引起铅中毒，中弹之人不死也废了。要是再阴损一点，可以煨上耐高温的毒药，专门用来刺杀、狙击紧要人物。
火药的问题也不甚大。南宋本来就有配制火药的科技能力，只不过眼下的火药性能还不稳定、威力也不够大。不过火药就是这个火药、原料就是这些原料，只要用心慢慢尝试，提高质量、改善配方，再加以工业化地生产，就能够制造出性质稳定、性能
优良的火药。
最大的，还是膛体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中国古代反复纠结、改进、搏杀了上千年。先后尝试过铜、铁等种种材料，甚至连榆木的都使用过，可就是没法彻底解决膛体的问题。一直到了明朝，在尝试引入西方科技之后，这才略微有些改进，不过还是偶有炸膛的事故发生，往往在攻打城墙、抵御进攻的关键时候发生事故，引发周边的火药、火炮殉爆，以至于大.大改变了战局、反胜为败……
这也是柴安风穿越到南宋之后，始终没有考虑过发展热兵器的原因——膛体的问题实在是太难了，实在是没有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啊！
不过现在，似乎有办法了！
或许引进了西方较为优质的铁矿石，再辅以中国依旧先进、还未退化的冶金技术，那就真的能制造出质量合格的枪膛、炮膛？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呢？
柴安风眼光一闪，对苏菲亚说道：“索菲亚，我想同你做生意，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索菲亚一愣：“当然愿意了，我跑这么老远过来，不就是为了和你做生意的吗？”
“那好。这里的绸缎，不管是红色的、还是紫色的，你尽管拿去。”柴安风接过话头，“但是我需要你从你们那边运送最好的铁矿石到我们这里来，行不行？”
索菲亚又是一愣：“绸缎我肯定是要的。可是铁矿石，都是些大石头，那么重运过来，好像没有什么价值吧？公爵老爷，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边来的吗？我是从尼西亚出发，经过君士坦丁堡，穿越小亚细亚，从阿富汗斯坦进入西域，再通过大夏、大金两个国家，这才来到了临安城。这一路很辛苦，只能待一些轻薄的高价的东西，运送不了大石头。”
怎么这么难走啊……而且一路上走的都是旱路，要运送一堆大石头，真可谓是“谈何容易”了。
柴安风没有搭索菲亚的话，却找人取来纸笔，摊在一边自顾自画起世界地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