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回下 柴安风稳坐钓鱼台 郭守明急如热锅蚁
只有耶律楚材神态自若,问道:“苏姑娘,学生问你一句,这郭守明调来的人里面,有没有禁军?”
苏南雁掰着手指数了数,答道:“没有!有皇城司的兵丁、有临安府的衙役、还有附近几个地方的厢军,就是没有禁军。禁军是皇上统领的,想要调动,哪有那么容易?”
“好!那问题不大。”耶律楚材点着头说道。
“先生此话怎讲?我们都被堵成罐子里的蟋蟀了,怎么还问题不大?”柴安风问道。
耶律楚材拢了拢下颚的大胡子,分析了起来。
如今在外面围堵柴安风的,大抵分成三拨力量。
第一是皇城司兵马。皇城司兵马在别人面前牛逼哄哄的,可自从苏知鱼被革职之后,就完全沦为了史弥远的爪牙。
第二是临安府的衙役。临安知府属于外廷官员,自然受到宰相史弥远的节制。况且临安乃是行在驻地,可不是什么天高皇帝远的边区,史弥远放个屁,他都不敢不闻。
第三则是附近地方的厢军。厢军归兵部和枢密院统属。兵部自不必说,必然是要听史弥远的指使的。而现在的枢密院和枢密使,不过是个摆设而已,相府说东、他就不敢说西……
所以说,这三路人马虽然成分复杂,但说到底却还都在史弥远的现有势力范围之内。
而史弥远不是一个办事仓促草率之人,柴安风手下这两百护卫的厉害,他是不会不知道的。若考虑到可能会同这帮人发生冲突的话,那史弥远应当是动用战斗力最强的禁军——也就是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等部的力量。
按照之前的惯例,禁军虽直属皇帝统帅,但史弥远权倾朝野,想要调动禁军也不过是多求一道圣旨而已。
可是今天,在柴安风的崇义公府门前,没有见到半个禁军,可见他这封圣旨是求不下来的——可能是向皇帝请示之后被驳了回来,也有可能感觉办不到索性就没有办。
“哦!我懂了,先生的意思是,跟我作对的也就只有史弥远一个人而已?”柴安风问道。
“不光如此。”耶律楚材道,“应该说,除了史弥远之外,其余所有的势力,都是站在爵爷这边的。就连皇帝、太后也是一样。”
“那皇上、太后,为什么不颁下圣旨、懿旨,命令撤去公府外的包围呢?史弥远势力虽然大,量他也不敢公然违抗圣旨吧
?”柴安风又问道。
“皇上……哦,不,是太后老谋深算,知道现在史弥远权倾天下,逼急了他,是有胆量废了皇上帝位的。而皇帝、太后最能够仰仗的势力,也就是爵爷你,却被史弥远封闭了起来。没有外援,太后又怎么敢轻易同史弥远撕破脸皮呢?”耶律楚材分析道。
“那岂不是太长史弥远的威风了?”
“没错。史弥远气焰熏天,旁人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还以为普天之下都在对付自己而已。哼哼!”耶律楚材摸了摸他那把大胡子,冷笑道,“史老相公掌权太久,已没了自知之明。他自以为是天,可以囊括日月的光华。可实际上,他却只是一片暂时将天空遮掩起来的乌云而已。乌云再浓、再厚、再黑,上面总有蓝天白云,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就不知道史老相公要如何收场了……”
听了这番分析,柴安风一下子心情大好,道:“所以现在要是狂风暴雨袭来,那就意味着云开雾散的一天不远了,反倒是一桩可喜可贺的好事了?”
耶律楚材笑道:“爵爷果非凡品,同聪明人说话,学生也甚是畅快。爵爷所言不虚,我们头上还有太阳,做事自可以放心大胆一些。不过小心一点,还是应当的,可不要挥动大军,这就杀到相府里去哟!”
“哼!那是没把我逼急了,真逼急了我,我就是杀将过去,取了史弥远的人头,又有谁能阻拦?”柴安风恨恨说道。
说到这里,耶律楚材的表情又严肃起来:“学生愚钝。这里的关节,学生能够看透,史老相国不应该看不透。自爵爷赴金国之后,他便封锁消息,今日又将公府隔绝开来,意图是连贯的、统一的。但单纯地隔绝又动不了爵爷的筋骨,这样做,能有什么意义?应当还有后招未曾使用,爵爷可要小心了……”
一语成谶。
忽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在人群之中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众人之前,扯着嗓子冲柴安风大喊道:“爵爷是我!是我!”
这嗓音甚是熟悉,柴安风注目望去,竟是皇帝跟前的侍候太监保宁。这保宁现在也是太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孤身前来,必然担负了重要任务。
柴安风不敢怠慢,立即答道:“哟,你怎么来了?快,快请近前搭话。”
郭守明没有什么机会进宫面圣,对保宁自然也并不
熟悉,只是看这个人的服色样貌大概是个小太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便又阻挠道:“奉相府钧旨,崇义公府有事,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保宁其实也怕皇城司,可他身上有紧要事务,片刻耽搁不得,还是扭动着瘦弱的身体,一个劲地往前挤。
两个破衣烂衫的厢军兵士见保宁长得跟个小鸡仔似的,正好可以在他身上施点威风。于是这两人能一左一右,夹住保宁两只胳膊,一抬手便将保宁从人群之中给扔了出去。
现而今,保宁也是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人,皇宫里除了几个皇亲贵戚,哪个太监、宫女、侍卫不给他几分面子?今天被这几个丘八架着扔了出去,可谓是他的奇耻大辱了!
因此保宁便坐在地上,揉着摔痛了的后背,哇哇大叫:“好你们这些不开眼的狗杂种!竟敢打我!”
有道是:宰相的门人七品官。
倒不是这个相府的看门人有多少才学、多少能耐,而是宰相大人的权力大,他的门人随口说上一句半句,宰相就能替他做几件只有七品官才能做的事情。
现在的保宁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而且还凭着柴安风给他的金银财宝,在皇宫里积攒起了不少人脉,就连寻常朝廷官员见了他都要买他几分面子。哪个小军官无缘无故打了他,那还不是嫌自己坟头的草长得不够长嘛!
柴安风见状,立即施展起浮夸得不能再浮夸的演技,高声嚷嚷道:“哎哟喂!这位不是圣上面前的大太监保宁公公嘛!您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可要小心了!”
他一边说,一边快步上前,一把将保宁从地上搀了起来。
柴安风还特意多用了几分气力,往保宁的屁股上使劲拍了拍,嘴里还道:“瞧把公公这摔的,裤子都脏了!哟,这里还破了个大洞!待会儿公公可别忘了从我府里取几匹绸缎,自己找裁缝去做条新的!”说罢,又用力拍了拍。
保宁被这几巴掌拍得屁股生疼,却又不敢冲着柴安风发火,只得恶狠狠骂道:“都是那两个不长眼的杂种!看杂家怎么……”
带队的郭守明这才认出保宁的身份,生怕这个太监记仇,在皇帝面前不阴不阳地说上一句半句的,那自己可就是祸不单行了。
于是郭守明立即上前两步,挥起巴掌,朝着那两个不开眼的兵丁一人赏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你们不
想活了!摔了保宁老公公,就连你们节度使都交代不过去!”
他郭守明多少也是练过一点武功的,出手不轻,这两个兵丁立即被他打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不待这两人反应过来,郭守明又走到保宁面前,深深作揖道:“公公,你没有什么大碍吧?要还是不放心,皇城司里有的是精通外伤的郎中,要么我派人送公公去瞧瞧?”
保宁见郭守明还算恭敬,刚要答应,心想或许去了皇城司,还多少能得些金银好处。可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有要紧事情在身,便又拒绝了:“杂家还有事情要同爵爷讲……”
郭守明忙道:“这怕是有些不太方便吧?奉了史老相国钧旨,最近崇义公府涉案,怕有人谋害爵爷。因此现在不准闲杂人等入内,公公请回吧。”
保宁一个愣神,却听柴安风抢先答道:“郭提举你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保宁公公是来谋害我的咯?意思是皇上的圣旨,还比不上史弥远的钧旨咯?”
“对,对。杂家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的!”保宁善于察言观色,立即接话道。
“怎么?郭提举想抗旨吗?”柴安风又添油加醋了一句。
这下郭守明可想不通了——抗旨是何等罪名?弄好了是革职查办,弄不好就是杀头凌迟!史老相公的钧令虽然明确,可要是为了相府钧旨公然抗旨,那秋后算起账来,史老相公可未必就会出言保自己……
他这一愣神,保宁早就“滋溜”一下蹿了进来,躲到了崇义公府那两百公府护卫的身后。
这两百人马,好似一道移动的长城,就算有千军万马,也不能突破半分。
崇义公府里养着当今皇帝赵昀的小相好,保宁也几次跟着皇帝来府里玩耍,也半懂不懂地偷瞄过几眼崇义公府里练兵的情景,知道这些公府护卫都不是好惹的,有了他们的保护,自己就更加放下心来。
只听保宁松了口气:“还是爵爷地道,让杂家免了一顿打……”
“公公客气了,公公是什么人?皇上一刻都离不开你,要捏死那两只毛虫,公公还不跟放个屁一样?”
“爵爷说笑了,说笑了,杂家哪有这等本事?”
柴安风一听保宁客套个没完,便赶忙打断道:“公公你看,我公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没空招呼你。公公要不嫌我崇义公府失礼,有什么话,还请直说吧!”
保宁这才
回过神来,道:“爵爷,这里都是靠得住的人吗?”
人心隔肚皮,谁也说不清。
柴安风想了想,还是拉着保宁来到崇义公的门房,斥退了看门老王头,方道:“公公,这里就我和耶律先生两人,你有话就明说吧!”
明明没有外人,保宁还是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才抖抖索索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根土黄色的纸卷,道:“爵爷,这是皇上要我交给你的,您老就快看吧!”
柴安风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只见这巴掌大小的纸条上密密麻麻写了几十个字。看字迹,乃是当今皇帝赵昀的亲笔。别说,赵昀这笔字算是越练越好了,看来平常也没有多少公务需要处理,有的是空闲时间练字。
这这笔字虽然俊秀,可抄写的内容确实触目惊心——竟是二三十道弹劾奏章的题目,而弹劾的对象不是旁人,正是崇义公柴安风!
弹劾的罪名零零总总,却是条条诛心:
有弹劾柴安风私养军队、图谋不轨的;有弹劾他破坏大宋同蒙古邦交关系的;有勾结红袄军暗中谋反的;有帮金国赈.灾抗疫,涉嫌里通外国的;有私相交通前线武将,干预军务的;有贪赃枉法、贪污受贿的……
这一条条罪状,要真的坐实了,那恐怕柴安风脑袋上这顶崇义公的爵位都不好使了,非得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不可!
柴安风看到这么多条罪状,都禁不住有些头皮发麻,骂道:“放屁,放屁,放屁,这是哪些御史言官放的屁!老子……老子……老子有的是钱,犯得着贪污受贿嘛!”
他也就只能驳斥一下这最后一条了,其余的几条,虽然不至于是证据确凿,却也不完全是捕风捉影。别说是按照“莫须有”的套路了,哪怕是主审的官员略微心狠一点,都能名正言顺地至柴安风于死地!
这时郡主柴念云也换好了衣服,从公府里面走了出来,迈步进了门房,一把扯过纸条,读到一半就颤抖着声音问道:“老弟啊,这可如何是好?这里一条条都是谋反的罪过,咱们柴世宗老爷的面子,恐怕都不好使了!你……你可得想个主意啊……”
“要不……要不……”柴安风也慌了神,“要不干脆我们冲出去,跑到皇上、太后那边哭诉一场,让这两位出面压制一下,让御史言官,还有史弥远都消停一点?”
柴安风搞错了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