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回上 层层加码局面乱 孤注一掷干戈动
这些工人虽然同在青龙镇里做工,但同崇义号工坊的本身工人还不一样。崇义号的工人,大多是具有一技之长的织工、窑工、染工、刻工。而这些工人,却都只能做一些搬运、建筑、卸货之类的体力活,不但比技术工要辛苦许多,赚的钱也要少一大截。
但是这样的劳动和生活,不但锻炼了他们强健的身体,也磨练出了他们不屈不挠、团结一致的性格。
因为这些工人多是些零工,工作时候的权益得不到保障,往往还会发生那些做完了工,老板却逃跑欠薪的恶劣事件。在青龙镇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去报官显然是没用的,只有找到柴安风,让这位青龙镇的真正主人做主,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而在这个时候,老钱头就仗着自己能在柴安风、柴念云面前说上两句话的优势,替这些工人们传上几句话,诉说一下工人们的苦衷。而柴安风是最瞧不起这种为富不仁的不法奸商的了,往往自己贴了钱先把工人的工钱付清了,再慢慢同欠账的商人理会。
这样一来二去,除了对柴安风本人感恩戴德之外,对于居中传话的老钱头,工人们也是十分感激。这种事情做多了,老钱也就成了工人之中颇有发言权的人物,否则今天他也不会主动出面,串联了青龙镇的散工们过来替柴安风“讨公道”。
因此见到老钱头和其他工友受了欺负,工人们体现出了超出本身战斗力的战斗力——没有刀剑,那就用扁担;没有弓箭,那就用石块。反正石块也是能打伤人的,据说禁军也是些只知道欺压良善、欺软怕硬的家伙,只要自己这边强硬一点,禁军是一定会示弱的。
只见石块好似雨点一般向禁军脑袋上飞去,一下子打伤了二三十个禁军官兵,就连三个领头统制官中的王统制都挨了一石头,幸好石头只砸中了他的脚面,虽然有些疼,却不会受太大的伤。
“好家伙,老子是来劝架的,怎么打起老子来了?”王统制有些想不通了。
想不通的人硬想,就容易想到牛角尖里去。
这个姓王的统制官,在武将之中算是脑子清醒的,可还是显得有些思想简单——当然了,手握兵权的他,其实平时也根本不需要复杂的思维锻炼,平时直来直往惯了,到了关键时候自然
也就不会多转一个弯了。
现在这种“直来直去”的结果就是:有人打了老子,那老子也要打回去!
于是已经上了头的王统制,上下白牙一咬,果断下令:“兄弟们,那些泥腿子不晓事,居然敢打我们。老子带兵从来不吃亏,给老子打回去!”
战场上就是这样,根本不允许你去想一想事情是真是假、命令是对是催,一看见身边的兄弟被打死打伤了,气血当时就涌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听了号令就会往前冲。
只听王统制话音刚落,他麾下便有百十余禁军将士,举着盾牌隔开雨点一般落下的石头,便往工人们冲来。这些工人是纯粹意义上的“乌合之众”,被有组织的禁军这么一冲,立即就变成了“一盘散沙”,别说还能继续用石头砸人了,绝大多数人都抱头鼠窜,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只剩下十来个性格凶悍的,还能留在原地,拿着手里的扁担、撬棒、扫把之类的物件,同禁军将士过上两招。
可禁军虽然战斗力羸弱,可毕竟也是南宋朝廷的正规军,该有的组织还是有、该有的配合也没有缺。而且他们手中的兵刃刀剑虽然比不上柴安风装备的那些,可一刀砍下去,一样的骨断筋折、一样的一命呜呼。并且,禁军还占着人数更多的优势。
这样一来二去,过来挑事的工人瞬间就败下阵来,逃跑了的还算幸运,留在原地的无不受了或轻或重的伤,一个个浑似血人般被禁军扣押了起来。
柴安风是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种程度,见了眼前的情况,都有些傻眼了。
耶律楚材没想到单纯的论理,会发展到械斗的程度,便也忧心忡忡道:“不好,柴兄,就怕朝廷要拿这些人做文章……这事可要谨慎处之啊!”
耶律楚材难得会发生误判的情况,就连后来复盘的时候,他也还是没有想通,为什么这些近乎于流民的零工,会胆敢主动同禁军发生冲突,就是想破了他那颗绝顶聪明的脑袋,也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而柴安风心里却有数——是自己这些年在青龙镇里发展工商业,直接引发了青龙镇里居民市民意识的产生,而市民意识最重要的标志便是产生了市民阶层独有的政治价值观,并会为了这个价值观做出集体性的努力。
这是超
脱了整个封建社会发展的现象,耶律楚材作为最顶尖的封建统治人才,此时却还囿于时代的限制,并没有参透其中的旋即。
当然了,耶律楚材看不破,其他人当然也看不破了,同来的商人也不能免俗。
已有一个商人代表,与同来的商人商量了一番,收集了一叠钞票,试探着走到柴安风面前问道:“柴大官人,人都被他们抓住了,不出点钱是不行了。我们这边正好带着点钱,我数了数,大约一千两银子。要么我去试着把人赎出来。禁军好歹也是天子麾下的精锐,赔他们一点钱,他们不会不依不饶的吧?”
柴安风睨了一眼那商人手里的钞票——正经崇义号钱庄签发的钞票,凭票即付、童叟无欺!
然而这一千两钞票,真的能够摆平这件事情么?
柴安风持怀疑态度:“你也太小看禁军了吧?一千两银子?呵呵,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要把人赎出来,至少也要一万两!”
“这么多?”那商人打了退堂鼓——他生意做得还可以,可掏一千两出来也够他肉疼一阵子的了,一万两——那是他砸骨头卖血都凑不出来的。
可耶律楚材却道:“试试看吧,这事两边都有错,兴许那几个统制还能讲讲道理,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耶律楚材的意见,柴安风一般是不会反对的,虽然不以为然,却也没有阻止。
谁知那商人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递上钞票,那王统制也心安理得地收了钞票,却没肯放人,不知教训了那商人几句什么话,那商人便哭丧着一张脸退了回来。
“怎么回事?不是收了钱了吗?”柴安风问道。
那商人又是伤心又是泄气地回答:“那姓王的不讲信用,收了钱,却不放人。说这些人袭击官军,那便是谋反的罪过,原本是要株连九族的,看在这一千两银子的份上,就将那些被捉住的兄弟斩首示众便罢了……”
“且慢!”柴安风打断了那商人的话,“你的意思是,禁军要当众杀戮那些工人?”
那商人刚才说话那么悲伤,更多地是在怜惜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那些银子,经柴安风这么一问,他才意识到——随着财富消失的,还有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
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像柴安风这样把赚钱放在第
二、第三位的商人其实是凤毛麟角的,像那个把钱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商人,那才是常态。不过商人也还是人,还是有血有肉的人,一听那么多人要当着面被杀,也禁不住心中一怔,在商场上干涸了不知多久的眼眶也终于湿润了。
柴安风没有猜错,只在说话之间,禁军已将抓来的十来个工人来了个五花大绑,一字排开展示在众人之前,身后则一左一右各站着两个禁军士卒,其中一人已抽出腰间官刀,准备将面前这些早已失去了战斗力的工人杀一个身首异处。
“我说郭提举,你要抓的人是我,何必为难这些卖力气的工人?”柴安风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死几个平头老百姓郭守明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然而在捉拿柴安风的过程中搞出那么多幺蛾子来,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柴大官人,这些人无非就是为替大官人出头,这才惹怒了禁军。只要大官人乖乖跟我去临安受审,那事情也就化为无形了。人,自然也就放了。不知大官人意下如何?”
“你的意思是……要用这些人的性命来要挟我了?”柴安风眉毛一挑道。
郭守明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没错。只要大官人跟我去临安,我现在就能放人。不去,那我也只能不客气了,先来一出‘杀鸡儆猴’给大家看看!”
郭守明瞬间露出了特务组织头子的凶残本性,这才让在场之人意识到,眼前这个姓郭的,可不只是大家印象里那个被柴安风信手揉搓的窝囊废,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姐姐柴念云唯恐柴安风软了心肠,赶忙提醒道:“老弟啊,你可不能答应了他。这些工人……这些工人……”
她原本想说,“这些工人死了也就罢了,大不了多出点银子抚恤好家属也就是了”,可柴念云毕竟是个心慈手软的“女菩萨”,这样无情的话,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耶律楚材却没有这点顾忌——成吉思汗的杀伐手段他见得多了,如今的局面甚至有些太过含情脉脉——只听他低语道:“柴兄,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几个工人是为柴兄讨个公道而死的,这样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柴安风是想救这些人的,可听了耶律楚材的话,禁不住犯起了迟疑。
可正是这一迟疑,事态却又发生了意
想不到的变化。
只见柴安风身后“唰”、“唰”闪出两道身影,仿佛疾风、好似霹雳一般向禁军方向冲刺而去。须臾之间,这两道身影已然杀入禁军阵中,并已击倒了几个准备行凶的刽子手!
柴安风心中一紧,定睛望去,果然是杨妙真和苏南雁两人,既没有得到柴安风的同意、有没有同其他任何人商量,便自作主张冲入禁军阵中,想要将被扣押的工人解救出来。
苏南雁武功既高,杨妙真的功夫更是深不可测,杀入尚可称为“精锐”的禁军丛中,竟好似闲庭信步,转眼之间又击倒了几个刽子手,大有从禁军眼皮子低下将所有工人全都救走之势。
这叫什么?这就叫劫法场!
大凡劫法场,总要使些阴谋诡计,做些预先埋伏之类的勾当,可没想到杨妙真、苏南雁这两个女子,居然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没有任何掩饰和准备,就敢这样直接地采取行动。这样的行动,无疑是杀了禁军一个措手不及,尚未作出反应,便已折损了十几个弟兄。
老实说,杨、苏二女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只将抽出刀剑的刽子手打倒便罢手了,否则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已有十余禁军官兵一命呜呼了。
杀人,并非杨妙真、苏南雁两人的目的。正相反,她们冒着风险,是要来救人的。
将刽子手打倒之后,她们二人丝毫没有停歇,各自捡起一把落在地上的官刀,“唰唰唰”将捆绑着工人的绳索砍断,厉声呵斥道:“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吗?快跑!”
那些工人不是不想跑,实在是他们刚才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又被按倒在地跪了那么长的时间,腿脚早就已经麻木了,想跑也跑不动啊!只能一瘸一拐地向柴安风方向挪动——这还是受伤轻的,受伤重的,就只能匍匐在地上慢慢向前蠕动……
别说是他们自己了,就是柴安风远远地看着都心急火燎的。
正在这时,几位禁军统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即下令:“有贼人胆敢劫走朝廷钦犯!快将其生擒活拿,得手者重重有赏!”
原本禁军兵士已被杨妙真、苏南雁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傻了,被军官这么一催促,终于清醒过来,又见出手的不过是两个娇滴滴的女子,心中更没有半点畏惧之心,张牙舞爪便往这两个女子身上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