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回上 耶律先生澄利害 拖雷王子明得失
柴安风以为是岐国公主去而复返,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忙道:“来啊!进来啊!”却没想到,推门进屋的却是自己的二夫人孟银屏。
这时的柴安风心中却又产生了一丝丝的失望:“银屏,怎么是你呀?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吗?”
孟银屏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岐国公主的话,我听见了;夫君的话,我也听见了。我……我很高兴……”
原来是负责照看岐国公主的孟银屏,并没有睡着,见岐国公主出了门便仗着自己对樊城地形甚是熟悉的优势,慢慢跟在他的身后又超了过去,藏身在柴安风屋子的旁边,这才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柴安风心里有些发虚,就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又在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说错话,一时莫名语塞。
孟银屏则是十分感动:“夫君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很高兴。”
柴安风的回答却有些怅然若失:“哦,是这样啊……”
哦,是这样啊……
这句话大概可以回答世界上一切的问题,柴安风这样回答倒也没错,孟银屏脸上已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向前一步进了屋子,将屋门紧紧关闭,又笑盈盈地看着柴安风。
直将他看得心猿意马、心花怒放、心潮澎湃……
次日,当柴安风朦朦胧胧张开眼睛,孟银屏就已经起床了,正在屋子里絮絮叨叨地收拾:“男人就是不像话,这么好多的一间屋子,而且还是新造的,就得乱成这副样子。”
柴安风站起身来,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笑着说道:“樊城其实就是一座大军营,军营里嘛,能干净成什么样子?能弄成这样就很不容易了。”
“我偏不要。你没看看你手下亲兵护卫的营房?谁要是在哪里落下一粒灰尘被我发现了,我非得罚他挑十桶水不可!”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忽然孟珙闯了进来,见妹妹也在屋内愣了一愣,随即又释然道:“哟!妹子也在这儿啊,那正好,城下传报过来,说蒙古大军已在樊城以北,眼看就要来到城下了。请柴大官人和耶律先生同我一起去看看,这事儿岐国公主就别去了吧!”
这也是应当的,宋国、蒙古有些话,还真不好当着金国人的面说,弄不好大家尴尬。
于是柴安风赶紧起床梳洗,打理了一番,叫上隔
壁屋子的耶律楚材,便同孟银屏一道匆匆出门去了。
樊城的城池并不十分的大,柴安风走了没有多久便已来到城墙之上。众人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观看,果然瞧见樊城之下,已出现了近千蒙古人马。这群人马并没有像寻常军队那样排好阵型,却是在不断地原地运动,就好像是一只脖子上拴着铁链的跃跃欲试的恶犬,只要松开了束缚,就会立即向目标猛扑过去。
柴安风一开始听孟珙说樊城来了蒙古人的时候,还以为只不过来了一两个使者罢了,没想到竟然场面这么大,都不禁吓了一跳,拉了拉身边耶律楚材的衣袖,问道:“耶律先生,蒙古人怎么这么行动起来快?这些都是四王子托雷手下的人马吧?按理说应该还在四川境内呢,怎么这么快就已经到了樊城了?”
耶律楚材却道:“蒙古大军作战向来如此,从来都是来去如风的,这样才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多少强国就是这样转瞬即灭的。”
柴安风带着不安和赞叹的复杂情绪点了点头,一旁的孟珙也听到了耶律楚材的话,赶忙叮嘱身旁的助手王坚:“听见了吗?这就吩咐下去,叫三军将士注意戒备,小心被蒙古人打个措手不及。再派人到城下去问问,问问这些蒙古人跑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不得有误!”
将令传下,整个樊城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原本就不是很轻松的空气,顿时变得愈发沉重。
不过片刻工夫,孟珙派出去的问话的人就已经去而复返,并带回了蒙古人的使者。
这使者长相、打扮都是蒙古人的样子,但是汉话倒是说得没有一点口音。
只听他趾高气扬地“嗯”了一声,便往下说道:“我蒙古大汗已同宋国朝廷商量明白,宋蒙两国既已决定联合伐金,那就请宋国履行义务,供应粮草器械,再点齐精兵良将,一同北上伐金便是。”
柴安风尚未回话,却惹怒了一旁的孟珙:“哼!好大口气,听你的意思,是不是宋军还要接受蒙古人的指挥?”
使者一笑道:“那是自然,你们宋国人羸弱不堪,打金国人都是败多胜少,那当然是要听从我们蒙古人的指挥了!”
“哼!你们蒙古人那么能打,那单独攻打金国就是了,又何必来寻我们大宋国帮忙?”孟珙反唇
相讥道。
那金国人倒是好口才,针锋相对道:“我家大汗原以为宋国军队也颇有战斗力,可没想到都是些不中用的。我军从陕甘一路南下,纵穿你们口中的川蜀天府之国,竟没遇到半点抵抗。这样的军队到了战场之上,那就是羊羔送进了虎口!”
拖雷率军劫掠四川,孟珙本来就对这事耿耿于怀,如今这使者竟当面说出了口,那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好啊,不说也就罢了,既说了出来,那就要好好掂量掂量。尔等劫掠大宋城池、杀戮大宋百姓,还说要同大宋结为同盟,这话可信吗?”
那使者被驳得一愣,随即狞笑道:“嘿嘿,同盟不过是给你们一个同我蒙古做朋友的机会,没见蒙古的敌人都灰飞烟灭了吗?”
眼看越吵越凶,忽却听耶律楚材插话道:“哦,是吗?宋、蒙两国素无瓜葛,两国交往也是以礼相待,大宋也曾多次遣使谒见成吉思汗。当时大汗接待之时,同样有理有节,怎么大汗新丧,尔等说话便如此无礼了么?这是窝阔台教你们的吗?”
窝阔台是新任的蒙古大汗,虽然权威还有些不足,但地位跟成吉思汗是一样的,同样是蒙古草原的最高统治者。忽听有人这样直呼其名,那就是对整个蒙古草帝国的不敬。
于是这使者眉毛一挑,呵斥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直呼大汗的名讳!都说大宋是礼仪之邦,原来竟是浪得虚名!”
耶律楚材,冷冷一笑:“礼仪当然是要讲的,不过我是窝阔台的老师,他要称我一声‘先生’,我叫学生的名字又哪里无礼呢?”
“先生?”使者疑惑道,“您是大汗的老师,那莫非是……”
“对,没错,我就是耶律楚材。怎么样?我说话不算失礼了吧?”
“不算不算,当然不算。”那使者赶紧躬身行礼,“托雷王子南下之前就曾说过,说耶律先生现在正在宋国,按理说先生应在江南那边但,先生龙行虎步,说不定也会到别处去游历,叫我们见到先生不能有半分失礼……”
“嗯,好。我也是托雷王子的老师,他有这句话,也没算我白教了他。你们王子现在哪里?我想见一见他。”耶律楚材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说起话来自然不用客气。
那使者赶忙回答道:“就在城下领军。”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原来竟是托雷亲领大军到此,那此处就应该是蒙古人的西线主力了。柴安风和孟珙等人更加不敢怠慢,赶忙轻问耶律楚材:“耶律先生,这下应该怎么办?”
耶律楚材定了定神:“我想去见一见托雷王子,想听听他的打算,不知柴大官人和小孟将军是否批准?要是两位有空,也可和我一起去。”
有空,有空,当然有空。
拖雷肯定是要见的,关键是怎样一个见法。
刚才凭借耶律楚材的身份和地位,才将那蒙古使者的气焰压制下去,算是赢了第一次交锋,那有耶律楚材在场,至少可以同王子拖雷平起平坐、不卑不亢地对话。
于是由孟珙亲自下令,打开樊城城门,同柴安风、耶律楚材一同出门同托雷见面。
柴安风还特意让孟银屏点起全部五百精兵护卫,让他们全副武装,跟着出城列队,既是壮一壮自己声势,也是撑一撑大宋的体面,让拖雷也知道我大宋国那也是有强悍的军队存在的。
孟珙则命令樊城城上所有守军一律张弓搭箭,以备万一。
刹那之间,樊城笼罩在了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中。
此次战略迂回,托雷的行动颇有些孤注一掷的色彩的。
因此他所率领的入川的,是东线全部八千余骑兵。而这八千骑兵要是一下子出现在,大重镇樊城城下,未免有些不给“盟友”面子。所以托雷只是特意只安排了自己麾下,最亲信的本部八百骑兵来此,其余大队人马,则安排在樊城外围,还特意嘱咐他们要严守军纪、严禁袭扰百姓。
当然了,军令虽然是这样传递下去的,但按照蒙古军队的传统,这样的军令能够执行到什么程度,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一开始孟珙和耶律楚材还要柴安风留在城内以防万一,但柴安风却执意跟着一同下城来的,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蒙古军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没想到这样一看就看出差距来了,只见托雷手下这八百蒙古汉子,虽然身材不高、装备简陋,且因长途跋涉了上千里路,不仅士兵们都已累得饿得面黄肌瘦、眼眶深陷,就连他们胯下的马体也是筋疲力尽,趁着眼下短暂的休息时间不断地低头,在脚下寻觅着仙草,哪怕吃进去一根草叶,那也是对体力极大的补充。
然而这群乞丐一般的蒙古骑兵却人人面露凶光,杀气十足,仿佛真正能给他们补充营养的不是酒肉美食,而是眼前敌人的血肉、筋皮和骨骼……再看他们身上披着的衣服,虽然都是用兽皮、麻布草草缝制而成的,却都站着红色的、黑色的鲜血,就好似军功章一样悬挂在他们身上。
再反观柴安风麾下这引以为傲的五百亲兵护卫,虽然他们装备的兵器器械都是最好的,训练也十分用心,但对上百战余生的蒙古骑兵,他们脸上却露出了难得而明显的不安和畏惧的表情。
就连他们浑身上下的动作都开始僵硬起来,恨得孟银屏不住地低声责骂:“做什么?做什么?蒙古人也是人,都是两个肩膀抗个脑袋,怕他们作甚?都给老娘打起精神来!”
一声声的催促,让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这倒也不能完全怪这些亲兵护卫。
要知道柴安风这五百护卫当中,有两百人是上过战场、杀过敌军、见过世面的老兵。但另外三百人,却是刚刚从工人里抽调出来的,一没放过枪,二没见过血,都是一群新兵蛋子。要拿这些人跟身经百战的蒙古人决战,那就等于是把他们往火坑里送啊!尤其是在无险可守的平原地区,那就更加如此了。
柴安风是干不出这种傻事的。
见了双方军力对比,他心中已经有了盘算,今天打的是一场遭遇战,没有准备、没有计划,可千万不能跟蒙古人就这样硬拼啊!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别把事情弄僵了,等过了这茬,把兵练起来,再同蒙古人慢慢理会不迟!
抱定了这个主意,柴安风说话也小心了许多,一指对面那个一马当先的精壮汉子便问:“耶律先生,那位就是,成吉思汗的四儿子托雷吗?”
耶律楚材头也没偏,点头答道:“没错,就是托雷,那年柴兄在金国相亲的时候,不是见过他吗?”
昨天晚上还在说相亲的事,今天又再次提起来了,柴安风吐了吐舌头:“可不是嘛!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谁能知道前几年我们还在泥地上摔跤打滚,现在却要以死相搏了,这话从哪说起呢?”
感慨了一句,柴安风又接着说道:“那时候,看托雷倒是个说话有分寸的。对了,是不是耶律先生到我这儿效力,也是托雷王子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