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一回下 见相爷宰相府吃瘪 寻千金奉天号找补
原来柴安风之前查看的那一包绸缎,还是奉天号自家的织坊生产的,质量虽然比不上崇义号的,但也还算是上品了。可后来扯开的这几个包裹里绸缎的质量,就实在是不忍卒睹了,一看那就是用了劣等的原料,仓促之间制造的。
就这样的治疗,要是放在崇义号里,不用大老板郑婷儿亲自动手,恐怕纺织工人都没脸拿出去,自己就偷偷地销毁掉了。
再打开几个包裹,那就更了不得了——这几个包裹里的绸缎质量那叫一个一塌糊涂,根本就不可能是奉天号生产的!
这想必是临时购买了其他商号的绸缎,或者是从乡间收购的农妇手工制造的缎子,临时充作奉天号的产品,想要投放到市场上去赚这一笔热钱。只可惜用这些破烂,就算赚到了钱,人品也败光了。
看到这幅景象,柴安风甚至有些痛心地摇摇头:“耶律先生,奉天号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有这么做生意的吗?这是在砸自家的牌子啊!我得要去劝劝史大小姐。”
耶律楚材虽然并不专精于工坊经营,可他却是政务上的全才,并且也洞悉人心,抚摸着颚下的长须说道:“柴兄有什么好想不通的?史烟罗大小姐可不是这般短视之人,恐怕做出这等事的,却是另有他人了。”
“噢!这下我明白了,一定是郑登、郑陆这俩小子利欲熏心,想砸自己的招牌卖钱呢!”
柴安风这边正跟耶律楚材说着话,忽听身后传来尖锐的喊声:“你们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搬完了货赶紧走人,别在这儿挡老子的道!”
什么人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柴安风扭头一看,当即破口大骂:“好小子,你个许欣进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这个叫许欣进的,也是柴安风的熟人。
他是从南洋——也就是现在东南亚一带——来的商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本小利薄的他为了赚钱,削尖了脑袋似的什么缝就钻,哪里有钱就去。之前,他还想靠垄断柴安风崇义号工坊绸缎的经营权,以求谋取暴利。
可惜还刚刚有了个想法,就被柴安风和郑婷儿一眼识破,顺便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从此,这个许欣进就再也不敢在柴安风面前耍花枪了。
不过对别人,许欣进就没那么客气了,能赚的钱、不能赚的钱,该赚的钱、不该赚的钱,只要有机会,他是一个字儿都不会少赚的——哪怕这笔钱再臭、再烂,那也是钱啊!
因此,许欣进出现在奉天号的总号里,
倒也并不稀奇——赚钱嘛,不寒掺。
许欣进一看是柴安风突然出现,吓得他都禁不住结巴起来:“哟,原来是柴大官人……怎么?您老也是在卖绸缎给奉天号吗?”
话一出口,许欣进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可他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巴,却已来不及了,一下子被柴安风逮到了话头。
“哟呵,你小子是不打自招啊!怎么的?我崇义号还喂不饱你,还要到奉天号这里来讨饭吃?这厮吃里扒外,将来你就专心做奉天号的生意好了,咱们崇义号的生意你也甭做了!”
许欣进靠往返青龙港、泉州港和南洋三地,倒买倒卖崇义号生产的绸缎、瓷器、宣纸等商品发了大财。要是柴安风一句话就断了他购货的渠道,那对许欣进的损失可就大了……
因此他忙不迭地讨饶道:“别啊!柴大官人别啊!小的也不过是赚笔小钱而已。您老家大业大的不在乎,可小人我是小本经营,不嫌钱多啊!”
“就你小子会说话。”柴安风今天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也懒得跟许欣进多掰扯,“来,给老子看看你卖给奉天号的,到底是些什么货色?”
说着,柴安风也没经过许欣进的同意,一把就扯开了他搬过来的一个包裹,仔细一看便又破口大骂:“你这厮做的是人事吗?你卖给奉天号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你瞧这几匹布白布,怎么都烂成这副德性了?他妈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
“这种缺德事儿,小人可做不出来。”许欣进先是解释了一句,随即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大官人是内行,小人也不敢骗你。这些绸缎当然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可差也差不多了。那是花钱从别人那里收来的白色的旧衣服,拆散了以后重新修补包装一番,就卖给了奉天号……”
“好小子,你知道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小人当然知道了。太后薨逝,天下缟素,奉天号收了这些绸缎布匹,那也是要卖给别人去做孝衣孝服的。”
“你还知道啊!什么钱不好赚,你去赚这几个杀头的钱!你这些不像样的东西卖出去,做出的破衣烂衫衫穿在身上,那不是给死了的太后丢人吗?信不信皇上看了生气,一刀剁了你的狗头!”
“那可不会。”许欣进倒是颇有些信心,“皇上的刀虽快,可剁不到我的头上。大官人,收购绸缎的那是奉天号,他们用这些东西去做什么东西,和我没有关系,我也管不着。皇上要砍那去砍
他们的脑袋好了,干我屁事?”
“就不怕皇上追查吗?刑部,皇城司,那都不是善男信女。”
“就算要追究起来,那只能查到奉天号这里。我跟奉天号那是银货两清、当场结算。并且我事先就说明了,要么给现金,要么给崇义号签发的银票,我是拿钱走人,就是想查也查不到我的头上!”
这做法,许欣进尽显奸商本色了。
“哦?是吗?当场付钱,难得奉天号这么大方。”
其实奉天号的资金准备并不十分充足,因此货款结算的周期很长,能拖一天就拖一天,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爽快过。
看样子,他们也是铁了心想要赚这一笔死人钱了。
赚这种钱就讲究一个快收、快藏、短平快。
可他们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柴安风。
柴安风早半个月之前,就知道了太后的死讯,郑婷儿更是当即就开动自己的生产机器,生产出了一大批质量上乘的白色绸缎,并交由盐帮、太湖水寨,源源不断地运来临安,早就已经赚下了第一笔钱了!
而太后只有一个,也只会死一次,白色绸缎眼下虽然是刚性需求,但这种需求并不持久。已经被占领了原始市场之后,奉天号再想着依样画瓢同崇义号竞争,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看样子,十有八.九,这么多绸缎是要砸在奉天号自己的手里了。搞不好,想赚死人钱的奉天号,自己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柴安风正在心里暗暗地把奉天号嘲讽一顿,这时郑登、郑陆两兄弟却赶来了——就柴安风这么个扎眼的人物,在奉天号总号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们才发觉过来,反应也真算是有够迟钝的……
柴安风是好久没见过郑家这两个弟兄了,见他们脸上也爬上了几条皱纹,唇上蓄起了胡须,似乎变得成熟老道了一些,可眉宇间依旧是那一副为富不仁的讨厌模样。
只听其中的哥哥郑登挤眉弄眼地说道:“这不是柴大官人吗?怎么有空到我奉天号来了?咱家的生意没有大官人的崇义号做得那么大,大官人也没啥好看的,就请早早回家休息去吧!”
这就相当于下达了逐客令了。
然而柴安风今天有要紧事情要做,又怎么可能会被轻易轰走?
因此柴安风并没有搭理郑登,却说道:“我不想跟你说话,我就问你,你们奉天号的史烟罗大小姐人在哪里?我要见她。”
弟弟郑陆稍微好说话一点,回答道:“大小姐并不在此处,也是好几天没来这里了,大官人
还请回吧!”
原来搞了半天,史烟罗并不在奉天号的总号里……
然而今天史烟罗柴安风是非见不可的!
“哦?是这样吗?那麻烦两位告诉我,史大小姐现在人在哪里?我你们这破地方,我也不想就留,这会就去找她。”柴安风说道。
“那我怎么知道?”郑登不耐烦地说道,“说不定史大小姐现在宰相府里呢!柴大官人要找,何不去那里找?”
废话,要是能进到史弥远的宰相府里,自己还跑到这来做什么?
柴安风现在心里又急又恼,是非要见到史烟罗,并且通过史烟罗见到史老相公不可的!
史烟罗现在或许真的不在奉天号总号里,然而她总是要来的,放在柴安风眼前的,就只有一个“等”字而已了。
如果等不到呢?
那就死等!
于是柴安风说道:“是吗?没关系,那我就在这里多等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郑登问道。
“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懂吗?我是要见史烟罗大小姐的,她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走!”
这话在郑家两兄弟耳中听来,就近乎于耍赖了——柴安风也没说明个具体的时间,而是以史烟罗的出现为标准……
如果史烟罗立即出现了那还好,可万一她十天八天都不见人影怎么办?
总不见得柴安风就要堵着他们,奉天后的大门不挪窝了吧?难不成还要管他的饭?况且郑家兄弟现在正干着事情呢!
正想着从崇义号嘴里掏食,而崇义号的老大却守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算是怎么一档子事?
因此郑登一听就不高兴了,并且这厮丝毫没有什么涵养和礼貌,简直就是把手指指到了柴安风的脑门上骂道:“姓柴的,这里是老子的地盘,老子说了算,老子现在叫你走,你要是不走,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郑陆也道:“柴大官人,你在临安城里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做出来的事情就这么无赖呢?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一旁的许欣进听这兄弟二人动了气,赶忙出来打个圆场:“大小郑老板不要生气嘛!柴大官人也有话好说。大家何必动手呢?”
动手?要是真动手就好了!
柴安风养在府里的那两千五百亲兵护卫还没动呢!
郑登要是敢现在动手,柴安风一声令下,立刻就能发动起自己的亲兵护卫,当场就能把你这乱哄哄的奉天号总好给拆了!
瞧奉天号现在这乱的,柴安风早就看不下去了——拆成一片平地,那也就
不乱了,白茫茫一片大地,那才叫真干净!
还先别说这两千五百亲兵护卫了,就凭郑家弟兄手下这些人,先打得过黄有功再说吧!
黄有功现在别人也不是寻常人物了,他可是在山东正经同红袄军现任首领李全拼过几个回合的,武林里也是有些名气了,打你们这几只小鱼小虾,那还不是三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
因此,柴安风压根就没拿郑登、郑陆的话当一回事儿,只冷冷说道:“我不跟你说话,你也别跟我说话,我跟你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老子现在心情不好,没空搭理你。可别等老子回过手来要关照你了,你就受不了了!”
“你……你……你说话欺人太甚!”郑登怒骂道。
这下就连脾气还算可以的弟弟郑陆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柴大官人,我们兄弟虽不说是以礼相待,却也没有过分。可你方才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这岂不是太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了?”
柴安风的话说得的确十分嚣张。
但说的却没有半句虚词——柴安风现在和郑家这两弟兄的确不是一个层面的人。
柴安风是什么人?那可是和皇帝勾肩搭背,同史弥远平起平坐的人!说句难听的,郑家这两弟兄能和柴安风说上几句话,那就不错了!
别的不说,哪怕是奉天号幕后老板的史弥远老相公,郑家弟兄就不是能够轻易见到的——自打奉天号开张以来,郑家弟兄总共就见到过是史弥远两面,并且他们虽然备了颇为贵重的礼品,却都被史弥远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弄得自己十分没面子……
不过这倒不是史弥远有意羞辱他们,实在是这两个人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史老相公是什么人?你礼物送的再贵重能值多少钱?一万两?两万两?还是五万两?
史弥远成天考虑的那可是军国大事,一出一入便是几千条人命、上百万的收入,就你们这两个小东西送的这几条蚯蚓,史弥远还真没放在心上,根本就没必要为了这仨瓜俩枣的,毁了自己的清誉。
不过有一说一,史弥远虽然专权独断,政见也颇为保守,在历史上的名气并不十分好。可他却十分清廉,除了皇帝的赏赐和一些取不伤廉的收入外,就没有动过钱的脑筋,更不会与民争利、鱼肉百姓。
能跟这样的人争斗,柴安风的境界也是越来越高,要不是今天为了找史烟罗而非要来奉天号总号,压根就不想搭理郑家弟兄,他们别太把自己当根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