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他那么低声的一句话, 飘到她耳边,竟令她也跟着胸口抽痛。为什么会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不确定道:“……也许你是和角色相互影响了。”感情真真假假,就算再来去自如的演员, 有时候也会分不清。闻雪时定定看了她半晌,扭头往前走:“或许吧。”眼下不是他们可以深究这个话题的时候, 他们得继续紧锣密鼓地拍摄,把自己的情感往后放。闻雪时是专业的演员, 在被章闵点出问题所在之后,他就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演方式。这一条又来了两遍之后顺利过完。下一场是拍摄派对午夜的戏码, 也是这场戏最初的高潮——翁煜摘他穿越过人潮到她面前, 还以为这是场梦, 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从派对上拉走。拍摄这一场之前, 剧组得架一段时间的机器,因为需要动用到摇臂拍摄他们从派对上逃离。因此这段时间,演员们就先到别墅的休息室休息。娄语刚站得有点久, 小腿有些酸麻,刚脱下鞋子准备在沙发上躺一会儿,休息室的门就被敲响了。门外传来夏乐游的声音。“姐姐,你现在方便吗?”娄语诧异地说着稍等, 穿上拖鞋去给他开门。青年风尘仆仆, 手中提着个袋子出现在门外。“说好的唇膜, 我刚去市区现买的!知道你们还在拍很辛苦,赶来犒劳你。”他左手还提着一杯咖啡。娄语哭笑不得:“不是吧你, 我开玩笑的。”“下午确实是我的不对嘛, 我做得不够好。”夏乐游挠挠头, “你就收下吧。”娄语为了不让他尴尬,只好接过他的东西:“谢谢,下午你拍得也很辛苦。”“明天还有一场我们的婚礼戏,我怕再像今天这样反复NG。”他很诚恳地看着她,“所以我……”他话还没说完,对面休息室的门开了。闻雪时从里头出来,三个人面面相觑。夏乐游一下有些心虚,但他们现在聊的是工作,又理直气壮起来,继续对她说着刚才被打断的话:“所以我能提前来找你对戏吗?等你收完工?”闻雪时瞥了二人一眼,脚步不停地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只是走得很慢。娄语余光瞥着他往楼下走了,一边回答夏乐游:“可以啊,如果这场没拍很晚。剧本方面的事我很欢迎。”夏乐游笑逐言开:“谢谢姐姐,那我在现场等你!”*时间到晚上十点,别墅依旧灯火通明。娄语接到通知,机器都已备好,马上可以进入到下一场的拍摄。她重新来到拍摄大厅,戴上面具,接着上场,时钟走向午夜十二点,派对该结束了。大家陆陆续续摘放,突然感觉有人在注视自己。她扭过头看去,发现是翁煜。可现在的他……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同。她还没察觉到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经拨过人群朝她走来,茫然地问:“宝宝,你怎么看上去有点……成
熟。”他支吾,“我应该是在做梦吧。”她愕然:“宝宝?”他理所当然地点头:“怎么了?”她古怪地审视着他:“你是不是喝酒喝太多了?”“我喝酒了吗?”他看向她的无名指,自言自语,“你怎么还戴着这个玩意儿?难道是我们已经结婚了?既然在我的梦里,那应该是的。”“……你醉得不轻。女朋友电话多少?我帮你打给她。”“我女朋友不是你吗?”秦晓霜无语地看着面前的醉鬼,一字一句道:“我已经结婚了,你女朋友也是别人,算了,你发酒疯我管不着。”她不想再纠缠下去,摸出手机准备找代驾,掌心却被他一把拽住。“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漠……”他语气严肃,“这一定是可怕的噩梦。”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跑。“你拽我干嘛——”“跨越这段噩梦。”他坚信自己在做梦,她坚信他在发酒疯,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人却在两只手紧扣的瞬间,不知不觉保持着同样的步调往前奔跑,跑进夜色。摇臂开始慢慢上升,从别墅的大门一直摇到铺满花影的下坡小道。两个人在监视里看去就像被花蕊卷紧的两只蚂蚁,在奋力地逃脱已成定局的人生。秦晓霜被带着跑出一段距离,摇晃的视线里看着自己那只戴着婚戒的手,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她愤力地试图将手抽出来,但被抓得很紧,在挣扎的过程中一个踉跄,翁煜才终于停下动作。但是这个动作娄语没掌握好,她切实地听到自己穿着高跟鞋,脚踝咯噔一下的声音。此时两人仍在镜头内,但已经是很遥远的两个影子,等会儿才需要换机位拍近景。因此,他们的神色也只有对方知道。闻雪时当即扭过脸来,察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痛苦。“真的扭到了?”娄语立刻恢复如常的表情:“没有啊,我演的。”他拉下脸:“不要撒谎。”大有一副如果你不承认我再次上手检查的架势。“好吧……确实扭到了一点。”她站直身体,“没事。”她这时还有闲心想,是不是自己在船上装崴的事到现在遭了报应,因果轮回,还真的就崴到了。他皱起眉头:“你还能拍吗?”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这条应该过了,总之就差一个近景,忍一忍一条过就行。”他仿佛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也不跟她犟,一伸手,将人打横抱起来。“闻雪时!”她吓得小声惊呼。“你不是要拍吗?那至少这段路就别再加重了。”他语气沉沉,“或者我现在放你下来,你自己走上去,然后我们今晚到此结束。”“……”权衡之下,她没再吭声。但双手还固执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没去抱他,一只手垂下来,跟着走动一晃一晃。两人沉默地走了几步路,闻雪时出声说:“拍完之后去医院看看吧。今晚别和夏乐游对戏了。”他果然听见了,在刚才的走廊里。“我已
经答应他了,人在现场等我,明天就要拍。”“你的腿要是没好,明天拍什么?”“我有数,只是轻微崴到,等会儿好好冰敷下就没事了。”“你非要今晚就和他对?”“不行吗?”娄语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在泛紧。“当然行。”他笑得很勉强,“我只是建议。”她低着头,没看见他的神色。“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你别担心。”“娄语。”他又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名字。“什么?”“……没事了。”这段通往别墅的小道已走到尽头。*最终,娄语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闻雪时抱进别墅,周围众人神色各异,闻雪时淡淡解释说她脚扭到了。但一般来说,也会让助理过来或者叫人吧?亲自把人抱过来……这两人的关系真的扑朔迷离啊。之前冰火两重天,酒吧里又吻得难分难舍,现在又这样,造谣素材可太多了!但明面上,大家依旧还是秉着专业精神,坚决做到视若无睹。最后在娄语的坚持下,这场戏还是一口气拍完了。她回到休息室一看,勉强的结果是果然刚才还平坦的脚踝现在已经鼓起一个小包。栗子拿过冰袋,正小心地替她敷着。门外传来叩门声,娄语想当然地以为是有过约定的夏乐游,直接出声让人进来。结果开门的人却是闻雪时。栗子立刻察觉到娄语的脚尖悄悄绷直了,完全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她立刻非常懂眼色地拿着冰袋起身。“好像有点化开了!我再去拿包新的过来!”她麻溜地关门离去,房内只剩下他们。闻雪时缓步走过来,视线在她的脚踝徘徊。“我就说了,非要逞强。”他站到刚才栗子蹲下去的位置,手指捏住肿起来的地方,轻轻按了按。娄语嘶声:“痛。”“现在知道痛了?”他蹲下,从口袋里拿出药用喷雾,朝她脚踝的位置轻轻喷上,抹开。娄语脚趾轻微弹动:“……你怎么连这个都有?”“丁文山刚好过来找我,我让他路上顺便捎来的。”“那谢谢他了。”他慢悠悠地拍拍手起身,环视一圈:“那位小弟弟呢?”称呼够奇怪的,明明刚还连名带姓地叫,现在名字都省了。娄语刚想说我也不知道,房门又被敲响。闻雪时摁住她:“我去开。”说着就走向门口,两人都已经猜到外面的人是夏乐游,但门外的人却没猜到开门的人会是闻雪时。夏乐游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一口姐姐卡在喉咙里。闻雪时浅笑,装作不知道似的问:“找她有事?”“……”娄语连忙出声解围:“闻老师是来送药的,不用管他,你进来吧。”夏乐游啊了一声:“我刚也去外面买了……”说着晃晃自己手里的袋子。“怪不得你现在才过来。”娄语恍然,看着他汗流浃背,难免不好意思,“你坐着休息一下,我帮你拿水。”她翘着脚准备起身,闻雪时先一步拿了水过来,扔到夏乐游怀
里。他睨她一眼:“别乱动了,刚抹上药。”夏乐游从怀里接住水,并不太乐意地说了声谢,视线又在两人之间乱瞟。闻雪时却像感觉不到他的打量,又站在原地片刻,问:“还有需要帮忙的吗?”她赶紧道:“没有了,谢谢闻老师。”她变相下了逐客令,他语气一顿,轻描淡写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走到门口,却又回头叮嘱一句别对到太晚。这句不必要的叮嘱,听起来就会很暧昧。闻雪时一走,房间内气氛莫名有些尴尬,娄语瞄到夏乐游微妙的神色,刚要出声粉饰一番,却被他下一句话吓一大跳。他直接问:“姐姐你……是和闻哥复合了吗?”她压住吃惊的神色:“……你怎么会这么想?复合?什么复合?”有些语无伦次。接着,娄语从夏乐游口中知道了他们三人曾一起吃饭,她去卫生间时两人的对话。闻雪时说自己戒烟,还“无意”叫出了对她的昵称,夏乐游当时无比震惊,他知道两人曾经在九年前拍过戏,但的确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这么亲近,居然是能这么叫昵称的关系。闻雪时语焉不详地笑:“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只一句话,他没再多说,夏乐游就品出了很多东西。“再加上你们刚才的亲昵……”他欲言又止。娄语消化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想多了。我们曾经拍摄《白色吊桥》时……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第二天的拍摄地在市内酒店,将拍摄秦晓霜和霍言的婚礼。拍摄这场的造型相比前面算是复杂,毕竟是新娘妆,因此娄语需要提前很早到达酒店进行妆造。她数不清自己穿过多少次婚纱了。有中式,有西式,有古装,有现代,和不同的男演员。第一次穿上婚纱时,好像是二十四的时候,她对着镜子自拍,把照片发给闻雪时,问他这个造型怎么样。他朴素地回答了两个字,好看。她不太满意这个回答,直接打电话过去问他有多好看,他说:“好看到不想你去拍这一幕,但又好看到应该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她心头一软,嘀咕着说:“真可惜,当初拍《白色吊桥》的时候有结婚戏就好了,我穿白色婚纱在白色雪原里和你逃亡,这一幕不是很酷吗?”他笑出声:“那编剧姐姐会说行行行,你来写。”“我就是有点遗憾……”她任性地自言自语,“不然我们在屏幕上的初次婚礼就是对方了!”他又笑:“屏幕初婚?一般都是荧幕初吻吧。”“那不一样,婚礼更象征想要走下去的永恒,比吻要隽永。”他一愣,柔声道:“没关系小楼,因为我们总有一天会有真正的婚礼。”娄语看着化妆镜里自己披上白纱,平静地想着,她已经与那场真正的婚礼失之交臂了。到头来,现在依旧是与别人演夫妻,不是和他。他们竟连戏里都不能圆满。这么一想,的
确是很可惜。房间里的门此时被刷开,娄语回过头,栗子拎着一杯玉油柑进来了。“姐,这是闻雪时请大家喝的。”娄语微愣:“他又来现场了?”栗子点头:“现在在导演那儿坐着呢。”“……放那儿吧。”娄语回过神,指了指化妆台。她的造型已经完成,等待现场完成就可以。这份本来很平淡的等待时间,却因为闻雪时送来的这一杯玉油柑变得难捱。他让这一切看上去更像婚礼,就如昨晚,送来这杯饮料就像是庆祝她新婚的礼物。栗子再次叩了叩门,提醒她该去现场了。娄语在离开前举起化妆台上的玉油柑抿了一小口,很酸。*酒店的宴会大厅已经布置成婚宴现场,身穿黑色西服的夏乐游站在台上,本还挺轻松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他看见她入场,从台前伸手摇晃,接着小跑着到她面前。“之前只在屏幕上看过姐姐穿婚纱。”他眼睛亮亮的,“现实里看真的很漂亮。我瞬间就紧张了。”青年人真好啊,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娄语忽略他言语里暧昧的部分,礼尚往来地夸他:“你也比往常看上去稳重很多。”稳重这两个字似乎极大取悦了这位小朋友,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因为是大场面的调度戏,这场需要依旧是先走戏再开拍。章闵从监视器移动到现场,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人,还有闻雪时。但他没有打扰,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像一位连请帖都不曾收到的路人,好奇地经过此处,探头看了一眼。章闵指挥着待会儿调度怎么调,群演该怎么反应,都说完后走到她和夏乐游身边,说你们按正常的流程走行,我们来一遍。娄语手提着长长的白色纱裙,走到剧中她“父亲”的身边,挽住对方的手腕。章闵在一边喊开始——即便是走戏,但一切还是有模有样的,大厅里响起《结婚进行曲》,她在旁边父亲演员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进,眼睛专注地望着尽头的夏乐游。他转过半边身子,两只手紧张地握紧又松开,此时的局促和剧本里该有的情绪恰如其分。台下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幕的两个人尤为登对,掌声,花束,音乐,气氛烘托到位了。大家都看得可乐,站在最外面的闻雪时也扬着浅笑,目视着台上的娄语松开旁边人的胳膊,对着夏乐游伸出手。青年人用手心擦了擦裤管,非常郑重地拉住她。现场扬起纷纷的白色飘带,让这一幕更如梦似幻。新郎执起娄语纤细的手腕,隔着纯白的蕾丝手套,躬身轻吻她的指节。他们似乎还在宣誓,但闻雪时听不太清了。他的眼前在慢慢虚化,白色飘带像某一年的落雪,他坐在旧车里,看着她转头跑远,然后消失不见。某首老歌的旋律覆盖了《结婚进行曲》,在他耳边幽幽唱着,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某种熟悉的阵痛又回
来了,而他依然不擅于处理这种阵痛。娄语站在台上,夏乐游低下身吻她的指节时,她的视线正好一览无余。因此,她没错过闻雪时望着她的眼神。那是一双看了莫名想让人流泪的眼睛。心酸排山倒海地在电光火石间袭来,她眉头抽动,露出了一个绝不会是新娘该有的幸福表情。这一次,她好像再无法欺骗自己,闻雪时只是被角色影响。夏乐游起身,重新挡住她的视线。接下来新郎新娘该按剧本交换誓言之吻,娄语割裂地闭上眼,嘴角扬起甜蜜的笑容,感受到青年在自己唇边落下一吻,漫天都是雪白的礼花。*这场婚礼大场面前前后后拍了很久,从早上一直拍到晚上才收工。结束后章闵来酒店的休息室找她,跟她说明天的外景地出了问题,因此拍摄的通告改了,改成棚里的戏,其中包括一场床戏。章闵谨慎地询问着她的意见:“如果你觉得状态还不够的话,这场可以先抽掉。刚刚我和雪时也沟通过这个事了,他那边没问题。”娄语扯下婚纱的头花:“我也没意见。”“好,那我就让统筹去改通告了。明天还有一场戏的台词有改动,飞页我一会儿让助理拿给你。”她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拉开休息室门出去了。娄语的眼神转向化妆台上的玉油柑,经过长时间的等待,挂在瓶身上的水汽已经蒸发。她停止了换衣服的动作,盯着瓶身发呆。直到栗子进来,把新的飞页递到她跟前,她才回过神。栗子很诧异她还没换衣服,娄语称自己有点累,想再休息一会儿。把人支开后,她摸出手机,给闻雪时发了一条消息。『你还在现场吗?』过了五分钟,他回道:『还在。怎么了?』『那你方便来下我休息室吗?我刚收到明天的飞页,咱俩可能需要对一下,节省明天现场时间。』『ok。』消息发完没多久,门铃轻轻作响。娄语从沙发上赤着脚起身,揉了揉掌心,轻吸口气,压下门把。闻雪时站在门外,看见她未脱下的婚纱,神情一怔。他迟疑道:“我是不是来太快了?”“没有,我只是懒得换。”她侧身让他进来,闻雪时走向沙发,瞥了眼被娄语放在化妆台上的玉油柑。“不喜欢这个吗?小川跟我说最近这个新款在小女孩中很风靡。”娄语失笑:“或许是吧,可我又不算小女孩了。”他很平常的语气说:“怎么不是。”她卡了壳,摸了摸鼻子:“我去倒杯柠檬水,你要不要?”“我来吧,你穿这身不方便。”娄语却自顾自地走向房间角落的吧台,状似闲聊道:“怎么你这两天都过来现场?”闻雪时面不改色道:“刚好这两天没别的通告,闲着也是闲着。”她哦地点点头,取出两个杯子,放进柠檬片,倒水,动作很安静,闻雪时就这么看着她倒水,像舞台下的观众聚精会神地观看一出默剧。她
一手拿着水壶,抬头望了望他。“挺好的,哪怕到今天你也不忘记观摩学习。”她语气一顿,“那你觉得今天我怎么样?”他毫不犹豫道:“演得很好。”“我不是问这个。”水汩汩地往下流,柠檬片浮起,在水面摇摇晃晃。眼见水快要溢出水杯,她依旧没有停手。娄语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盯着他。“我问的是,我穿这身婚纱怎么样?”她轻声,就像当年一样问他,“好看吗?”水杯中,水终于满溢,慢慢地流下去,淌成一条河。闻雪时愣了好半晌,才如常地笑着说:“当然好看。”她跟着笑说是吗,却没有再像当年一样再执着地问他哪里好看,非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低头,仿佛才意识到水溢出,抽过纸巾草草地擦拭桌面,两手端着泡好的柠檬水回来。一杯放在他跟前,她顺势在他对面坐下,随意来了一句:“戒烟失败很正常,我当初也失败过很多次。想抽烟的时候,就喝点什么,或者含个什么东西。”闻雪时嘴边的笑意开始变得不太自然。他当即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含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戒烟失败的事?”“昨晚夏乐游和我对戏时顺嘴提起的,他说我们三个去吃饭那会儿,你还在戒烟。”娄语刻意摆出的漫不经心在这一刻消耗完毕,心跳陡然变快,看着他,“你还说了一些不该跟他说的话,是吗。”闻雪时刚放下的杯子又握回手中,像品茶似的抿了一口,半晌仿佛才像回忆起来这事儿,沉吟道:“好像确实不小心漏了一嘴。”娄语抿了抿唇:“你不是不小心的人。”房间变得很安静,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以及杯底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的声音。闻雪时放下杯子,说:“对,我是故意的。”娄语呼吸微滞,那杯子放下去的地方好似是她的心脏,被轻轻碰了一下。“……为什么做这么多余的事?”闻雪时听后喃喃地笑:“是啊,为什么。”见他这样,娄语支起来的力气突然泄下去,拿起桌上的飞页:“算了,先对剧本吧。”闻雪时却突然说:“小楼,我今年三十二了,很快要到生日,也就是三十三。”娄语听到陡然变了的称呼,拿着飞页的手微颤,嗯了一声说:“这我知道。”“夏乐游今年才二十四吧,我快大他十岁。”他向后陷进沙发,“二十四岁,很好的年纪……那个时候,我还和你刚刚在一起。”娄语放下剧本,认真地听他把话讲下去。“那个时候,我们挤在这个客厅都不到一半的房间里,一起投模卡,一起因为得不到消息互相安慰给对方煮东西吃。那年唯一一次旅行是去了趟草原,虽然我很想带你出国,想带你重新去阿维伲翁,但两个人一起去……钱还是有点勉强。最后我们租了一辆车去草原,我开着,你睡在我旁边,那天云朵很多,显得天空很高,但
你很低,就在我旁边伸手可以摸到的位置。”“分开的这些年,我总是会梦到这个画面。”娄语听着,眼睛不知不觉泛酸。“你看,我们好像曾拥有很多一种叫青春的东西,是我和你一起度过的。”他说,“但是我现在已经不能给你这种东西了,可别人还有。这是进组这段日子,我无比清晰意识到的一件事。这些年我们不见面,时间好像还是凝固的。可是时间根本一直往前走,很多东西都变了。”他的声音竭力平静,但仍微微发抖。她看着他,他坐姿如此好看,表面风轻云淡,但说出的话却姿态好低,低得让人难过。更难过的是,这个人焦虑的东西,好像和自己隐隐约约是一样的。他们在流逝的时间里逐渐变成两块石头,于是都认为对方也许会更喜欢滚烫的,柔软的心脏。可也许,只有两块冷硬的石头之间才能擦出温暖的火焰。娄语湿润的眼睛弯了起来,很缓慢道:“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很多东西如今我也没办法给你了。我不会再笨头笨脑,也不会再词不达意,那些你从前在我身上喜欢的特质,好像都慢慢不存在了。”她摸了下鼻子,掩饰住情绪,“但那些东西,你还是可以从别人身上找到的。”“别人?谁?”他反应过来,“……冯慈?”娄语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就拿那天吃饭举例子吧。你知道你看到她,自己露出过怎样的笑容吗?”他摆出回想的表情,神色微怔。“难道你那天……”娄语仓皇地截住他的话:“也许是我太敏感,但我觉得多多少少有一点吧,她有点像过去的我。我自己有这样的感觉。你没有吗?”闻雪时笑,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像你。”娄语原本是笑着的,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嘴角的笑容反而难以维持地掉下去。闻雪时条件反射地又想去摸烟,但忍住了,语气严肃道:“冯慈是冯慈,你是你,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况且我并不是因为当年喜欢什么样子去挑了你,而是因为你刚好是那个样子。你明白吗?”娄语头脑有些昏沉,因为很久很久,她都没有从他嘴里听到喜欢这个词组。他盯着她,微微叹息。“我看你没有听明白。”“我明白。”他很认真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非要说曾经我的喜欢有标准,那么这个标准是你。过去的你是过去的我喜欢的,已经不是现在的我的口味了。所以我更不可能会去对冯慈有别的想法。”“那现在的你呢?又喜欢过了什么人?”她故作轻松地问,“我蛮好奇现在你的标准。”终于还是问出口了。她很满意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态度,随意地就好像突然想起,像个旧友打趣他的感情。明明憋了那么久,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空白的五年他经历了谁,但好像还是没办法装作
视而不见。她可以憋住自己不问,但无法憋住想象五彩纷呈,每一种都让她如鲠在喉。不如还是直接拔掉喉咙里的刺,至于会不会扎得更深……闻雪时看着她,说,喜欢过五个人。娄语的心在那刹那短暂地停止跳动,接着,她听见他说:“二十八岁的娄语,二十九岁的娄语,三十岁的娄语,三十一岁的娄语。”“还有,三十二岁的娄语。”娄语的耳边嗡嗡地鸣叫起来,听起来像是年久失修的电路突然开始运作的声音。自他走后,她的身体就像一座废弃的游乐园,可他一句话就按开了彩灯。旋转木马又开始摇晃,摩天轮又开始转动,连蒙尘的鬼屋都不再吓人。毕竟心里的鬼寂寞太久太久了。这只鬼上了自己的身,代替她说:“好巧啊,我也喜欢过五个人。马上就要第六个,因为那个人很快就要三十三岁了。”闻雪时听后挺镇定的,哦了一声,直到伸手拿杯子喝水的动作泄漏了他的慌乱——那杯水已经空了。娄语眼睁睁地看着他无效喝水,怼着只剩柠檬片的玻璃杯到嘴边。她忍不住笑了,眼眶湿湿的,出声提醒他:“水还要吗?我再去帮你倒一杯。”他尴尬道:“……要。”娄语拿起杯子到吧台边加水,走路的时候觉得头重脚轻,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的恍惚感。她握着水杯回来,小心递给他。“顺便帮你把柠檬片也换了。”“谢谢。”他接过水杯,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却不躲避,顺势连同水杯一起包住。娄语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被他拉扯着往下。他把纯白的新娘拉了下来。发丝散落,白纱笼罩,将他们包围。他像当年那样偷袭她——吻飘到她燥热的唇间,像一片愿意被赤道留住的雪花,清扫了别人刚才落下过的痕迹。他们躲在白纱下,接了一个淡淡的吻。至于水杯,这次没有再像当年那样掉到沙发底下。它牢牢地握在她的手心里。而她的手背,又被牢牢握在他掌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