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行医江湖事

青鸟堂北面便是屠苏城的北门大街。

北门大街是屠苏城最繁华的街市，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络绎不绝，各色商品琳琅满目，看得人是眼花缭乱。

可花都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有趣的景色，此时她心急如焚地跟着凌辰穿过人群，去救治那只被她弄伤的狐狸。

向东朝拐入一条小巷后，环境一下子就幽静了很多。

“再往那边就是坊区了。”凌辰道。

青石条砌成的小路上偶尔会有结了冰的石头，两边是参差不齐的民房，墙头探出招摇的树枝，银装素裹，宛如梨花盛开。

若是夏天投下浓荫，这一定是条清凉的道路。

几度弯弯绕绕后，在距离北门大街中心直径不到三公里的住宅区里坐落着一家医馆。

与其他大医馆不同，这里既没有络绎不绝来看病的人群，也没有夸张醒目的招牌。有的只是如同住宅一般的两间朴素的小屋，以及匾额上写着“行医江湖事”五个大字。

“应该就是这了。”凌辰叉着腰气喘吁吁地说道。

门窗是敞开的，堂屋却空无一人。

“南宫医师？您在吗？”凌辰呼唤道。

此时，医馆唯一的内屋里，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正在桌边看书。他身着青布衣裳，身材瘦削，面容清秀，正全神贯注在手中的书页上，静若一尊玉佛，仿佛周遭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窗外清幽的鸟鸣中突然掺杂了一声刺耳的呼喊，而少年只是气定神闲地翻了一页书。

“喂，你！”一声怒喝。“啪”，很快一双有力的手激动地拍在了少年面前的案桌上，连旁边的茶盏都为之一震。

读书的少年这才放下书页缓缓抬眸，正好对上凌辰那张气呼呼的脸。

“我叫你半天你也不应，是故意的吗？知不知道性命关天啊。”凌辰指着屋外道。

少年并未答话，看着气急败坏的凌辰仍是神色不改。

因为听说南宫医师医术精湛，侠肝义胆，所以凌辰第一时间就狂奔到了这家医馆，谁知不仅南宫医师的面没见着，还遇上一个装聋作哑的“伙计”，凌辰一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南宫医师呢？”

那少年先是淡淡瞥了一眼他手中抱着的狐狸，然后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医师不在。”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摊开书本准备继续看书。

“啊，完了完了！”只见凌辰夸张地呼嚎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诉苦道：“我只是想养一只灵兽，谁成想灵兽不仅没抓到，还被害死了，要是让堂主知道了我肯定要遭殃！”

花都闻言，心中掠过一丝酸楚。“不是你的错，凌辰，是我害死了那只狐狸……”眼泪眼看着也要掉落出来。

此情此景，两人就差抱头痛哭了。

“行了，”那青衣少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别哭了，还没死呢。”

“可医师不在，没人救得了它了！”凌辰难过地说道。

那少年没理会他，起身去抽屉里拿出了一包银针和绷带，眼皮都不抬一下道：“给我。”

“啊？”凌辰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待要说什么，忽瞥见那少年投射来的凛冽眼神，于是识相地闭了嘴，乖乖地把怀中的狐狸递了上去。

随后青衣少年神情专注，缓缓施针，手法娴熟精准。

凌辰感觉他举手投足间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倒像个悬壶济世几十年的老医士。

凌辰与花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静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针一根根地消失，又一根根回到桌上。最后“咔吧”一声，少年将绷带尾端剪断，结束了这场救治。

“怎么样了？”凌辰凑上前察看。狐狸的血完全止住了，包扎完好，安静地躺在桌上仿佛睡着一般。

“静养。”轻轻抛落下这句话后青衣少年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花都松了一口气，瞬间转悲为喜。

凌辰追上着少年清癯的身影，窘迫地说道：“谢谢……是我有眼无珠了，请问你是？”

“我姓南宫，南宫伯承。”少年停下脚步道，语气不起一丝波澜。

“你就是南宫医师？”花都惊讶地说。

少年转过身，表情淡漠地应道：“对，我就是。”

闻言，两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凌辰在南宫伯承救治狐狸的时候有所猜测，然而当猜想应验的那一刻，气氛竟然有些尴尬的凝滞。

谁能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宫医师，竟然是一个少年？

“那个，请问……报酬……”凌辰支吾着，面色有些发红。

“无须破费，”南宫伯承翻了一页书，气定神闲地说道：“行医救人，于我而言是江湖道义，不是生意。”

花都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少年医师竟也有些古怪的江湖脾气。

“那多谢！”凌辰只有深深地作揖答谢。

“且住！有件事我不得不说，”南宫伯承忽然抬头道，“我本来不该管这件事。可我得提醒你们一句，这是北辰来的狐狸，并非世间凡物，我劝你们早日交给师长，以免惹祸上身。”

说完上面的话，南宫伯承又继续旁若无人地看起书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北辰……的狐狸？”花都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凌辰。

凌辰也是一头雾水，道：“北辰？好像是北方大国啊，不了解。”

离开医馆，已是日照晌午。凌辰走在前头，花都抱着那昏睡的狐狸跟在后头，两人均是一言不发。

“你现在住在哪里啊？”凌辰问。

“紫云阁。”

“紫云阁？你是荀婆婆的什么人？”凌辰忽然问道。

“外孙女。”这个身份正是凌云峰给她的“新身份”。

“哦，原来如此。那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有凌辰带路，他俩顺利地赶在午饭之前回到了紫云阁。

紫云阁的晌午仍是一派鸟鸣清幽的清凉景象。

“婆婆，我回来了。”花都笑意盈盈地唤道。推开门，一桌子琳琅精致的菜品看得人移不开眼。

荀婆婆端着一盘菜从厢房走出，恰好看见一身泥泞的凌辰站在院子里。

“这不是凌辰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凌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先过来这边换身衣裳吧。”荀婆婆招呼凌辰前往厢房。花都正好趁空抱着狐狸来到二楼房间。

“吱呀”一声推开门，花都匆匆从床上拿出一个丝绒垫。她轻轻地将白狐狸放在垫子上。

见狐狸没有动静，花都开始仔细地端详起这只意外获得的狐狸来。

“真好看！”她心想，随之她叹了口气。“狐狸，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真的只是不小心。希望你早点好起来。”花都对着狐狸喃喃自语起来。

回到一楼餐房，荀婆婆笑眯眯地往孩子们碗里夹菜。

“你们今上午上哪儿了呀？凌辰怎么身上搞成这样？”荀婆婆问道。

花都只是咀嚼。

“呃，那个，我们去了南宫医师那里……”凌辰支支吾吾地说道。

荀婆婆道：“那你们可见到南宫医师了？”

“见到了。”花都答话。

“南宫伯承那孩子啊，又聪明又有医者仁心。”一说起南宫伯承，婆婆的眼睛都笑弯了。

花都和凌辰彼此看了一眼。

“之前有个人家的小姐，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家人痛不欲生，已经放进棺材里马上就要埋了，正巧南宫伯承路过，他看路上滴下来的血迹觉得还有救，百般阻挠下，他硬是开了棺材。没成想，还真就给他救活了，母子平安。”婆婆回忆道，“但是有钱姓富绅花重金请名医来给自己的爱妾调理些小毛病，群医云集，可用轿子来抬他也不曾理会呢。”

原来南宫伯承怪是怪了点，但人还是很好的啊。花都心想，有时间还是去专程道谢吧。

吃过午饭，凌辰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花都则端着给狐狸捎带的吃食来到二楼。

一上楼，却发现门窗大开。花都马上走进房屋查看。发现那狐狸正安稳地睡在垫子上，其余并无不妥之处。

“是你干的吗？”她蹲到狐狸跟前，用质问的语气说道。

狐狸没有反应。

“你知不知道你伤还没有好。你当我是傻子吗，风能把门吹开？亏我还给你带来这么多好吃的，真是浪费粮食！”花都气冲冲地骂道。

听闻此言，狐狸竟是睁开了眼，两颗如同蓝宝石一样闪着光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花都，花都登时就愣了几秒。

“装睡？以为你好看我就不骂你啦？”花都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一边打开精致的饭盒。

狐狸像是饿坏了，把饭吃了个一干二净。

“对了，你还没有名字吧？”花都托着腮端详着。

“那……那你就叫‘小白’怎么样？”

狐狸歪了歪自己的脑袋。

欺负狐狸不会说人话，于是单方面的，这名字就定下来了。

“南宫伯承，狐狸小白……”花都躺在床上喃喃道，“屠苏城怪人怪事还真的多呢。”

小白似乎听到了花都的自言自语，用双纯净湛蓝的眼睛眺望着花都，呜咽了几声，似乎在表达抗议和反对。

“小白啊小白，你知道青鸟堂外门是什么样子的吗？唉，好想快点变强，好想快点见到屠苏啊……”花都望着天花板喃喃道，手垂下去抚摸着狐狸白色的绒毛。狐狸舒服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蹭了蹭花都的手。

时间一转来到下午，花都一边穿衣服一边对着悠哉游哉的狐狸训话道：“小白，我要跟婆婆出去一下，你可不要乱跑，给我安安静静养伤。”狐狸看着她，乖乖地趴在垫子上，花都看了一眼，很满意地出门了。

荀婆婆带着花都沿着鸣华大道一路向北，来到了一片高低错落的建筑群，这里是礼仁园，青鸟堂处理外门事务与接待宾客的场所。

两人来到一处雅致的庭院前。

“流云小筑。”花都念出其牌匾上的字。

“到了。”荀婆婆说道，前去叩门。不一会儿，门里出来两个着白衣扎总角辫的可爱童子，两人举手投足如复制一般，齐声道：“婆婆请进。”

来到院落内，只见百花盛放，清香扑鼻，但都是清一色的白色。

“荀婆婆，今日您怎么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紧接着一个气质出尘的女子迎了出来。

“云若姑娘近日可安好？”荀婆婆道，“我这外孙女昨日刚到屠苏城，凌大人说要安排她进青鸟堂外门修行，这不今日得空，我就带着她过来拜谒姑娘了。”

“哦，原来是婆婆的外孙女！”凌云若心下了然，瞧着花都身形娇小，玲珑可爱，心中也是一阵欢喜，忙说道：“师兄先前说过的，婆婆放心，我定会好生看顾的。”

凌云若，正是当今青鸟堂堂主凌云峰的同门师妹，现负责青鸟堂弟子教导事务。

“快去拜见你云若姑姑吧。”荀婆婆轻轻推了推花都。

花都向凌云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眼睛滴溜溜地望着这位清雅的美人。

“是唤做‘花都’的吧？”云若问道。“是。”花都答道。“不错，好名字，礼数也周到。”云若赞许地点了点头，“从明日起，你辰时就过来惠明园，先去练功台跟着做早课，然后去知之馆听学，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凌昀师兄。”

花都点了点头，明天开始她就要加入正式外门了。荀婆婆又与凌云若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也告辞离去了。

太阳落山了，荀婆婆拉着花都的手走在回紫云阁的路上。

大雁呈人字形飞过天空，身后是绮丽的晚霞与粉色的落日，山影朦胧，逐渐隐匿在无边的暮色中，溪水仍在潺潺流动。

“明天，是新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