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火焚身诳语成谶08
清晨的阳光洒满乾清宫庭院,宣德帝朱瞻基在陈符的跟随下慢悠悠地散着步。
朱瞻基边散步边问:“这几日吴莹怎样了?”
陈符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的话,自打那晚陛下不悦,拂袖离开奴婢家,吴莹姑娘便一直以泪洗面。她深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后悔不迭。”
“这丫头,平时挺懂事的,说起朕的二叔来,她倒护起了短。”隔了这些天,朱瞻基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她不是太实诚了么,他们毕竟曾经是主仆。”善于察言观色的陈符尽可能扮和事佬。
“好了,你回头告诉她,朕宽恕她了。你今日就给她拨过去五名宫女,伺候她起居。”
“遵旨!”
朱瞻基望望蓝蓝的天空。“今儿个天气不错啊!”
陈符会意地问:“怎么,陛下想溜达溜达,赏赏深秋小阳春?”
“朕的二叔最近如何?”朱瞻基问。
“在逍遥城待着呗,衣食无忧。”
朱瞻基不由想起吴莹的话:……他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二叔,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来。
“朕去看看他吧。回来都两个月了,也该见见面了。”
“得嘞!”陈符转身高喊:“起-驾-逍-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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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庶人朱高煦与妻子韦氏、儿子朱瞻圻在他们的囚禁地逍遥城的饭厅吃早饭。
朱高煦脸色凝重。
“父王!”朱瞻圻轻声叫他。
“不要叫我父王,”朱高煦道。“叫爹,你爹如今是一介庶民了。”
朱瞻圻道:“爹,您的旧部已全被皇帝处死,这事您知道了吧?”
韦氏朝儿子使眼色。
朱高煦道:“听说了。有多少人被杀?”
“吃饭,吃饭!”韦氏尽量岔开这个敏感的话题。
“六百四十个,”母亲的话语朱瞻圻只当是耳旁风。“王斌、朱恒、靳荣、陈刚、枚青、盛坚,还有我几个舅舅,全在里边。”
朱高煦的脸黑得像一块铁。
韦氏在一旁垂泪。
“还不仅如此呢,”朱瞻圻继续说。“七百多人被流放至口外戍边。王府臣僚,除了李默,无一幸免。皇帝说这就叫首恶必办。他还专门为此写了一本书,叫什么《东征记》,大吹自己的武功,对咱乐安,则极尽羞辱。”
朱高煦继续默默吃饭,一句话不说。
“还有呢,”朱瞻圻肚子里的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爹的那个侍女,吴莹,也被他收了,在回京城的路上收的。你说一个皇帝,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得急吼吼地临幸自己亲叔叔身边的女人。这也太下做了吧?”
朱高煦把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韦氏问。
“闷死了!出去走走,透透气!”朱高煦大步向外走去。
韦氏责备儿子:“这时候你怎能说这种事?你爹本来就气性大,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朱瞻圻道:“儿子也是气不忿。皇帝也忒狠了,说好了不追究的,却不放过一个!”
“站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韦氏擦拭着眼泪。“如今咱们是人家砧板上的肉,想多会儿剁就多会儿剁。幸亏还有宗室中人为你爹说话,我们一家能保全性命就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朱瞻圻道:“与其窝窝囊囊地苟活,倒不如轰轰烈烈地一死!”
“你们俩呀,真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一样的倔!”韦氏感叹。“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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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和田铎在西华门指挥着工人们往皇宫里运送灭火用的太平缸。太平缸是铜制的,很沉,好几个人抬一口。
田铎高喊:“大家都仔细些,三百多斤,是沉了点儿,注意别磕碰。这些大缸可是皇宫里重要的灭火设备。当年三大殿走水,未能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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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救,主要原因便是设备没跟上。这回工部专门定制了这些太平缸,就是为了提防再次走水!”
“行啊,田铎,”蒯祥夸奖道。“刚当上营缮所丞就口若悬河指挥若定了。”
回到京城后,田铎已领下了营缮所丞銜。而蒯祥腾出的营缮所正位置,也已被师兄周文铭填补。
田铎道:“师父切莫拿徒儿取笑。徒儿还不是仗着有师父您在身边,给徒儿戳着,才敢想起什么说什么。其实徒儿就是一石匠,没有当官的能耐。”
“谁说你没有,你的能耐可不止是当石匠。此次在乐安,没有你和你兄弟田宽,芹儿还真救不出来。”
“谢谢师父,徒儿终于得到了师父的一回肯定!”
“做得好就是要肯定。不过你可别翘尾巴啊!对了,你和秋红的事准备得如何了?该抓紧得抓紧啊!”
田铎道:“俺俩简单,秋红没爹没娘,把铺盖卷往一块堆儿一搬就齐活。俺打算在师父家附近租个房子,不是也好相互有个照应么。”
“还租什么,买嘛!”蒯祥道。
“都城不是要迁回南京去么?咱做皇家工匠的,还不得跟着朝廷走?”
蒯祥道:“你在外边待了一年,有些情况不了解。咱们这位新皇帝说了,迁都之事缓办。说是缓办,很有可能就是不办。这地方多好的风水啊,太宗皇帝的龙兴之地,当今圣上岂舍得轻易放弃?再者说了,他的亲爹亲爷都埋在了天寿山,是说迁就能迁的事么?最近公侯亲贵们已经嗅出了门道,纷纷就地置业。趁此时房价还没起来,你要买就赶紧买!”
田铎面有难色。“话虽如此,可徒儿一个石匠,刚当上个小官,收入也有限,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两买房置业。秋红倒是攒了几个子儿,可俺一个大老爷们儿,总不好意思手心朝上向她要啊!”
蒯祥道:“这事你甭管了,只管号你的房子好了。买房子的钱师父给你出。”
田铎睁大眼睛。“师父,您那点儿俸禄不过仨瓜俩枣,哪里有钱替俺在京城置房产?”
蒯祥神秘地说:“过来,告诉你个小秘密。”
田铎凑上前:“什么秘密?”
“皇帝在黄家店行宫赏赐芹儿黄金,芹儿说好了不要的,可回到京城后陈公公还是把赏金送了来,说是芹儿不光救过圣驾,这回还让皇帝认识了一个懂事的女人,必须赏!这不,这钱说派上用场就派上了用场。师父已将现在住的那处公家代租的小院盘了下来,剩下的钱刚好够给你买个小院的。”
“哟,外财呀!那徒儿就谢谢师父和师娘了!”
正说着,皇帝的步辇朝这边走来。陈符紧跟在步辇一侧。
蒯祥与田铎慌忙率领工人们跪倒在路边。
步辇走过。辇上的朱瞻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蒯祥和太平缸。
“那些大缸是做什么用的?”他问陈符。
“回皇上的话,灭火用的。”
朱瞻基点点头。
步辇消失进逍遥城大门。
蒯祥一边站起身一边忧心忡忡地说:“皇帝去看他二叔了。”
“那又怎样?”田铎问。
“皇帝刚刚杀了他六百多口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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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郁闷地在逍遥城的花园中独自散步。
遥遥传来太监的高喊声:“皇-上-驾-到!”
他来这里做什么,看我笑话吗?朱高煦站定。
宣德帝朱瞻基在陈符和数名侍卫的护拥下,缓步走了过来。
朱高煦跪迎:“罪臣朱高煦恭迎圣驾,恭祝圣上金安!”
朱瞻基一边上前搀扶一边说:“二叔免礼!”
朱高煦站起身。“请皇帝入内说话。”
朱瞻基道:“今儿个天气不错,二叔就陪朕在花园里走走吧。我们叔侄俩唠唠家常。”
“好啊,皇上请!”
朱瞻基与朱高煦在花园中信步慢行。
“二叔在此还住的惯吗?”朱瞻基和颜悦色地问,他今日的心情与天气一样,格外好。
朱高煦答:“戴罪之身,住的惯住不惯又能怎样。”
“二叔若是缺些啥东西,尽管开口,朕会派人给二叔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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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陛下就给二叔送本书来吧。”朱高煦没头没脑地提出。
“送书?二叔想看什么书了?”朱瞻基一时没弄明白。
“听说陛下新写了本书,叫《东征记》。二叔很是好奇,想一睹为快。”
“这本书二叔就不必看了吧。”
“怎么?怕二叔看了添堵?二叔不会添堵。陛下杀了二叔六百四十口子部下,二叔都释然了,一本小小的书,又算得了什么?二叔只是想知道,陛下在书中究竟把二叔写成了什么样子。”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既如此,回头朕着人给你送一本来。”朱瞻基怏怏道。
两人走过一片湿地。朱瞻基放慢脚步,避开泥泞。
“大侄子,小心些,地滑。来,把手给二叔!”朱高煦朝朱瞻基伸出手去。他已经不称朱瞻基陛下,而改称大侄子了,这本身就是不敬。
朱瞻基对他的改口很是不快,但还是把手递给了他。
朱高煦的耳边忽然回响起儿子方才的话语:还有呢,爹的那个侍女,吴莹,也被朱瞻基收了,在回京城的路上收的。你说一个皇帝,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得急吼吼地临幸自己亲叔叔身边的女人。这也太下做了吧?
他热血上涌,头脑一片空白。他手上一扯,脚下一个绊子,将朱瞻基钩倒在地上。
猝不及防的朱瞻基先是发懵,然后彻底怒了。他一边往起爬,一边高喊:“大胆!你要干什么?”
朱高煦怒斥:“我今日索性摔死你这个不仁不义、言而无信的昏君!”
这一刻,他又找回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个性飞扬的自己。
几名侍卫飞奔而来,将朱高煦摁住。
陈符也跑了过来,扶起满身泥水的皇帝。
“皇上,您没事吧?”
朱瞻基狼狈不堪,指着朱高煦:“你……你……!”
朱高煦仍在挣巴,几名侍卫摁也摁不住。
朱瞻基想起出西华门时,蒯祥指挥工人搬运的太平缸。
“去!到外边把蒯祥叫来,让他的人抬过来一口铜缸!”朱瞻基声嘶力竭地下令。
陈符转身跑开。
不一会儿,蒯祥和田铎带领着工人们来到逍遥城花园,工人们抬着一口大铜缸。
朱瞻基气急败坏地说:“将这厮给朕扣在缸底下!”
蒯祥走到被侍卫死死摁住的朱高煦跟前:“委屈您了,殿下!”
他做了个手势,工人们抬着铜缸上前。
蒯祥用请示的目光看看皇帝。皇帝点点头。
蒯祥凑到朱高煦耳边,轻声道:“为了妙锦姑姑!”
朱高煦一脸惊愕。他没来得及说话,三百斤重的大铜缸便把他结结实实地扣在了底下。
朱瞻基望着被朱高煦拱得动来动去的太平缸,忿忿地说:“给脸不要!”
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大铜缸忽然晃动着离开了地面。力大无穷的朱高煦,竟然把铜缸顶了起来!他顶着三百斤重的大缸,却什么也看不见。大缸东倒西歪地四下里打转转。
朱瞻基忍无可忍,喊道:“把他给朕摁住!”
众侍卫上前,奋力摁住大缸。
“去,弄些煤来!”朱瞻基吩咐蒯祥。
蒯祥使了个眼色,田铎带着工人们去运煤。
朱瞻圻闻讯而至,趴在铜缸上,痛哭流涕。
“爹!爹!”他转过身,跪倒在朱瞻基跟前,抱住朱瞻基的腿。 “陛下!大哥!求求您了,饶了我爹吧!”他的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了皇帝的龙袍上。
朱瞻基皱起眉头。“还不将他拉走!”
两名侍卫上前,拎小鸡子似的将朱瞻圻拖开。
“煤来了!”田铎和工人们用小车推来两车煤炭。
“堆在缸上!”朱瞻基恶狠狠地说。
工人们将煤炭倾倒在铜缸上,重压之下,铜缸逐渐不再晃动。
“点火!”朱瞻基下令。
侍卫用几根劈柴点燃煤炭,先是小火和浓烟,然后火焰越来越大。
被侍卫摁住的朱瞻圻早已哭得死去活来。
陈符凑到皇帝跟前:“陛下,烟大,我们走吧!”
朱瞻基转身离去。他的脸上交织着仇恨、怅惘与伤心的复杂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