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场简单的话家常，谈及对于未来的打算竟都出乎意料的成了真。立富和立强刚到上海没多久就跟在了一个老师傅后面边学边刷油漆。

随着上海动迁的正式启动，旧区改造以及各种分房政策的实行，装潢悄然的在上海流行了起来。那时候人们对于装潢的需求还是摸棱两可的，看到谁家弄得好看就想着照搬，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容易上手；只是那时候装潢是一个新型行业，业主对于技术没那么高的要求，倒是喜欢找一些熟人或是经熟人引荐的老师傅。立富和立强也是正好赶上了时候，那时候在上海的本地人大多都在厂里上班或是已经有一门吃饭的手艺了。新起的装潢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又是刚开年没多久，所以一去没几天就跟到了师傅。老师傅手上有不少活计，只好带着他们到处去工作，虽然有心藏私，但他们俩仗着年轻体力好、眼神好，也学到了不少，再加上他们还时不时的买点小酒哄着老师傅，日子倒也比之前在外面倒换银元要好一点，至少不用风餐露宿了。

再说到小妹儿那边，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开了春，王江湖每天一大早就去地里忙乎了，年初的缴米厂并不忙，只是偶尔有些家里有地窖的会来缴个过年剩的红薯，极个别的来缴个面粉，那也是很罕见的，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在农忙。老大和老二也早早的开学了，家里就剩三个小的，孩子和家务基本上就是小妹儿的活计了。去井边或是塘边洗衣服、去田里帮忙、挑水劈柴的时候，为了孩子的安全着想，小妹儿也顾不得老太太高不高兴，狠着心将孩子往她那一丢。老太太也是个狠心的，不管孩子怎么哭怎么闹她连个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的，女孩子在她眼里如无物，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倒是男孩子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她都会照料一二，为了这婆媳俩也是没少吵架，特别是当小妹儿每次看着自家的孩子饿的哇哇大哭的时候，老太太却拿着寻常难得的饼干哄着别人家的孩子的时候更是气的火冒三丈，到最后两人肯定是要吵上一架的。

过日子鸡毛蒜皮的事情总是很多，可不管怎样，时间总是无情的流逝着。到了老五三四个月的时候，许是劳累的原因，又或是年纪大了营养更不上的关系，小妹儿渐渐的没有奶水了。王江湖想尽了办法，听说熏艾能通奶就找了一堆艾回来，怕营养不够，不管家里的鸡有没有长好就杀了炖汤，天不亮摸黑就去钓鱼，又摸螺蛳又抓泥鳅，只要是能想到的都想办法去弄了。可饶是如此，不到半个月小妹儿就真的一点奶水都没有了。没办法，听说镇上有孩子吃的奶粉，但要50多才能买来一小罐，王江湖咬着牙拿着家里的积蓄，一大早带着手电筒从天黑走到天亮再走到晌午，买了两罐奶粉又继续走，从天亮走到天黑，一天的吃喝就靠着身上带着的干粮和水。

这边老五刚从母乳换成了奶粉，各种不适应，哭闹的不停，小妹儿被吵的脑仁都疼，那边老四由于换季又发起了低烧，这孩子一发烧就打摆子，吓死个人，需得专门配个人看着。就这样夫妻两都不能停的连轴转的时候，学校那边又来了消息，要交学杂费，一个孩子38块钱，两个就是76块，这个消息就像个噩耗一样传到了夫妻两的耳朵里。

上次小妹儿带回来的钱早就花掉不少，所剩无几，这几天买奶粉又花了一大笔钱，这边孩子喝奶粉要花钱，那边上学又是钱。小妹儿看着自家男人站在凳子上从橱子上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沉甸甸的声音砸在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这是什么？”小妹儿疑惑的问道。

“硬币啊，一毛两毛的，还有一分五分的。”王江湖憨憨的说道：“不都是钱嘛，反正能用。我去年就备着了，她们去年下半年交过一次学杂费，后面还要交呢，我就把这些硬币全都攒起来了，上次也干过，老师和学校收。”

“我上次带回来的，没了？”小妹儿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声音有些颤抖。

“有，但是不多了，就两百来块钱。”王江湖埋着头继续说道：“茶上了，我先把自家的摘了，下午再去茶厂摘，那边2毛钱一斤呢，我手脚放快点，争取一天挣个几块钱，再过些日子早稻就收了，缴米厂就有生意了，然后农忙，到了秋天生意就不停了，日日有进账。我还种了棉花，那个能卖钱，种了不少。”

“一年还长着呢，这个喝不了母乳了，总不能奶粉都不给她喝满一年吧，那两个大的上学总是要钱的，不说别的，买笔买纸也是钱呐，老四不生病就哦弥陀佛了，老三现在不花什么钱，可过两年也要读书了吧，都是钱。”小妹儿喃喃的说道：“江湖，我想出去。”

“出去？去哪？”

“去上海，去我两个弟弟那。”小妹儿拉着自家男人的手说道：“上次打电话，听说他们在那做装潢，搞的不错，一个月下来不亚于我们之前在外面换银元，最重要的不用再东奔西跑的风餐露宿。”

“可是孩子还小。。。”王江湖有些为难的说道。

“我知道，可我没奶啊，我在家除了多双筷子多张嘴外，没什么大用。相反的，只要我出去了，我保证挣得不比去年少，大不了我再去换银元。”小妹儿言辞恳切的说道。

“那算了吧，还不如去上海呢。”王江湖低着头说道。

“那你同意了？”小妹儿试探着问道。

王江湖没有立马回答，只是淡淡的问道：“你会不会嫌弃我没有。。。。”

“你想什么呢！”小妹儿没等他说完立马打断道：“我最感激的就是你，如果换成其他男的，我生五个丫头，家里不知道要过什么日子，动辄打骂都是轻的，更别提什么吃喝，至于我出去赚钱，那是想都不要想啊。”

看着王江湖还是耷拉着脑袋，小妹儿继续说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我不如你，识字，又会各种手艺，能当厨子、能摆弄机器缴米，还肯卖力气，又是种地又是采茶、抄茶的，难得有了空还会做家务，洗衣烧饭，砌墙修灯你是样样精通。可我不行，我在家除了带孩子什么都不行，烧饭没你好吃，机子不敢弄，不会炒茶，其他会的又不如你，更是挣不来一分钱，我只有出去找活。”

“可是你走了，这几个孩子怎么办？谁来带？”王江湖含着泪说道。

“丢到隔壁，我就不信，你妈真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出事。”小妹儿不顾奔涌的眼泪说道：“我不指望她能带，只要看着就好，不跑丢不出意外就行了。老五。。。老五不行。。。”

“老五我尽量背着带着，那两个我多弄点吃的放身上再送过去。”王江湖扭过头看着窗外说道。

两个人坐在房间里不敢看向对方，直到最后外面传来了哭闹声，王江湖才抹了下脸说道：“明天去村口给他俩去个电话，让他们到时候接你，你要去就把钱文辉也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