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说起来，王夏竹本意是回来看老太太最后一眼的，毕竟以老太太当时的状态来说，下一刻的人生大事随时都能发生，所有人也都被提前千叮咛万嘱咐着：带的衣服要合时宜。所以当时王夏竹除了身上那套衣服不显素槁以外，随身带的其他衣物那都是非黑即白，并不适合参加喜事，特别还是在农村举办的喜事。

虽然王江湖回去劝着王夏竹，让她去给姐姐当伴娘，送她出嫁，但夏竹还是婉拒了。首先，她没有合适的衣服，身上的那套衣服她已经洗掉了；其次，她穿的是白鞋，这在农村是一件十分犯忌讳的事，特别是家里的老太太现在又是现在这样的一种情况（农村丧事是以白色为主的，直系亲属还得穿孝鞋，那孝鞋就是白色的）。最重要的是众人皆知，王娟是个非常传统的人，思想也比较老旧，这一些东西在别人眼里可能还好，但在她眼里肯定是要犯忌讳的。这样一来，王江湖只能将这些事情如实相告，并提议王江边换一个人，实在不行，他家还有其他女儿，换一个也行。可王娟想了很久，还是不乐意，毕竟在她眼里，她女儿的这场婚事已经破了很多忌讳了，不能再在有大妹妹的情况下去换个小孩子上来，这不乱了长幼尊卑了吗？王娟就这样用自己的一套逻辑给自己网住了，困在那里。

等到第二天清早，喜事将近，王娟顶着个黑眼圈拿着个红色塑料袋，装了一堆东西去敲了王江湖家的门，袋子里装着一双皮鞋和一些新衣服。鞋还好，王夏竹虽然个子大但脚却不大，那双鞋她一脚就穿进去了，甚至还有些大，只是那些衣服着实是都翻遍了也找不出一件合适的。潘晓妹看着王娟这样为着自己的女儿，倒是看出了一些感触，转身拿了自己的一件外套套在了王夏竹的身上。衣服，夏竹终于是穿下了，甚至还有些大，穿在身上直晃荡。毕竟潘晓妹的个子比她还要略高些，体型也比她要胖些。但说到底，还是将伴娘的事儿给敲定了。

那个时候，农村办喜事穿白色婚纱的还是少数，很多老人还是比较喜欢大红的喜服，但许多人家都碍于年轻人喜欢也就默默接受了。那时的主婚人或司仪在碰到新娘子穿婚纱的，婚礼全称都得口不离一句“白头到老，百年好合”。王娟再强势也拗不过自己的女儿，西式的礼服、中式的婚礼，就这样热闹非凡的开始了。

可就在婚礼结束完的第二天，老太太去世了。一瞬间，喜字就被摘下了，家里也挂起了白幡，老太太常年居住的王江边家也第一时间搭起了棚子。一时间，哭声四起，前来吊唁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王老爷子那一辈的人本就兄弟姊妹众多，发展到现在，大大小小的晚辈加在一起更是数量庞大。老太太虽然从小是王家的童养媳，没什么娘家的亲属，但她自小跟在老爷子身边学了一套接生和妇科的本事，周围人家大大小小的顶梁柱在那时基本都是她老人家接生的，周围的这些女人那些年的身体也大多是找她调理的，所以这些年在这一片地区她也是一位颇受人尊敬的老人，自发前来吊唁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由于王老爷子当时是葬在半山腰的一处吉穴，所以当时很多人理所应当的以为老太太应该也是预备下葬在那里，毕竟两个老人在一起也算有个伴。但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老太太早就留下了话，她要一个人葬在山顶，她说葬那上头的人少，风景也好。本着死者为大的原则，兄弟几人找来了一堆土工，开山寻路，将老太太的棺椁给抬了上去。（那时的农村还是以实行土葬为主）老太太的棺椁极其厚重，光是依靠人力物力将它抬上去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整个丧仪也是极其浩荡，开创了那一片的丧礼之最。

也就是从那年之后，王江湖、王江海和王江边三兄弟将近十年时间没有回老家过过年，王江边和王江湖家里的老房子也在老太太去世之后的第二年雨季里先后倒塌。等两人再次回老家时，王江湖家的房子已经倒了半边，厨房那彻底塌了；王江边家则是除了大门那处，以及和王江湖家靠边的那两堵墙外，全都塌了。王江海的房子在前几年赚到钱之后彻底的重修了一遍，今年在家伺候老太太时，他还抽空装修了一下，所以最后除了房子里面有些东西发霉了以外，房子本身依旧是好好的。

2003年的上半年，全国大范围爆发非典疫情，上海由于实施的预防控制措施得当，及时把住关口、控制源头、阻断病源，筑起了阻击“非典”疫情的铜墙铁壁，所以那时生活在上海的人民基本上并没有被这场疫情所波及。只是疫情初期，上海民众还是会风声鹤唳，民间也出现了各种传闻，板蓝根也被炒上了“天价”，家家户户窗台上必备一杯醋，说是这样能起到预防作用。并且由于非典是通过呼吸道传染，所以那时大家都不敢坐出租、上街吃饭，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也变少了。王江湖的装修生意也在疫情初期停工了一段时间，但等疫情稳定之后也就照常进行了。受影响最大的莫过于老四王春桃，由于非典的原因学校停课了，那年她正好高三，上半年还要参加高考。

王春桃停课之后，还有一件事比较棘手，那就是她住哪？老房子那已经摇摇欲坠了，旁边王江边家的房子已经倒了。那时还在老家的亲戚也就剩王江边和王紫英，立富、立强都跟小妹一起困在上海，丽丽也因为早先上海这边接到了活儿而赶了过来。思来想去，王春桃最终在大伯和大姑中选择了去王紫英那，不光是因为她不喜欢王娟这个大妈，还因为王紫英那离她男朋友张昊家比较近。王江湖和潘晓妹也乐得如此，毕竟王紫英家还有个上一流大学的表姐周倩倩，两人放假待在一起，说不定还能讨论和交流一番，这对王春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现实往往不如人意。

闲来无事就借口上街的王春桃很快就被表姐周倩倩给瞧出了猫腻，还顺腾摸瓜的找到了张昊家，并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妈妈王紫英。但那时，王紫英整个人的重点都在另外一件事情上。原来，由于户口的问题，王紫英的老公在前段时间回来了，现在正住在周父周母（周文清家）那。周烨（王紫英老公）在听说了自己的大女儿考上了双一流大学，小女儿的成绩也十分优异之后，又想着现在跟别人生的那个孩子是那般的不争气，便打起了认亲的主意。起先，周家的众人都不同意，见到他回来也都嗤之以鼻，甚至横眉冷对，脱口的脏话就差直接当他的面说出来了，可后来，当所有人在在知道了他现在有千百万身家之后，众人的嘴脸又都变了。

现在只要王紫英一出门，碰上一两个知情的人，都要上前恭贺她一番，说她这是苦尽甘来，可殊不知这些话都让她感到好一阵恶寒。事情发酵的越来越快，好在两个女儿还不知情，但学校迟迟不开学，孩子们这么一直待在家也不是个事儿。这不，她一直担心的事儿还是在孩子们复课前发生了。

那天，在众人的簇拥下，中午喝了些小酒的周烨被人哄的高兴之余，翻出了些许礼物，并拿出了随身的现金三万元整，来到了王紫英的家门口。在所有人好整以暇的观看下，他借着酒气，高声的对屋内喊道：“英子，我回来了！孩子们，爸爸回来了！”

一时间，高呼声、呐喊声、口哨声瞬间包围了那座破旧的平房，还有些人兴奋的拿着家里的鞭炮来这里给周烨贺喜。逼仄的小屋一时间竟比洞房花烛和金榜题名时还要热闹些。可这些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坏了屋内的几个孩子，她们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你望着我、我望着她，呆呆的站在那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王春桃问出了声：“要不要开门？”周倩倩和周琴琴两姐妹才反应了过来，搬着凳子将门堵了起来，等做完了这些事情，两姐妹坐在那里止不住的发着抖。

好在这时，王紫英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因着实在放不下两个孩子的原因，从工作的地方跑了回来，正好拦住了想要砸门的众人，更是直接拿起了门口的一把扫帚抵在了胸前，怒视着他们。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周围人看戏的嘴脸更甚，但作为事件主人公之一的周烨，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着急忙慌的开口表示要认亲，反而一脸惊讶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刚从家具厂回来的王紫英，看她如今老态、邋遢的样子，表情里充满了震惊和嫌弃，那样子倒像是连酒都醒了几份，也浑然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有了王紫英的阻拦，好事的人也很快被闻讯赶来的周家小叔子给逼退回去了，周烨在众人的劝说下也不再冲动行事，被他弟弟，也就是周文清的父亲给拉走了。倒是周母（周文清的母亲）留了下来，拉着王紫英的手，“苦口婆心”的好一顿劝：“孩子都大了，不管大哥以前再怎么不对，他到底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他要认孩子你就让他认吧。你想啊，他要是把孩子认下来了，以后两个孩子的学费不也就有着落了吗？你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这么辛苦，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两个孩子想想啊。再说了，他本身就欠你们的，你就让他还一点给你们母女几个，反正他现在有钱，有好多好多钱。你说你现在这样何必呢，是不是啊，嫂子？”

周母（周文清的母亲）见自己费了那么多口舌好一顿劝说之后，王紫英还是原先的那副样子，便换了个态度接着说道：“再说了，这这孩子认不认父亲说到底也得孩子们自己说了算，你这么拦着算怎么回事。你现在这么不愿意大哥回来认孩子，那你早干嘛去了，何必非得跟大哥生孩子嘛，一生还生了好几个。”

王紫英被周母（周文清的母亲）这一番话气的直发抖，还没等她发作起来，里面的两个女儿早已受不了跑了出来，指着周母（周文清的母亲）说道：“你走！我们家的事儿不用你管！你走！走！”

两个女儿说完就一直抱着王紫英，三个人一起哭，王春桃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的站到姑姑王紫英的身后，慢慢的用手轻柔的拍着自家姑姑的后背，帮她顺顺气。

王紫英想来想去，这事情就这样悬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在多方打听和咨询后，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她搬着家里为数不多的板凳，让两个女儿坐到了她的身边，认真且慎重的问着两个女儿对于亲生父亲的看法，并如实的将自己了解到的周烨此时的具体状况和身价一一告知了姐妹俩，最后问出了那个核心的问题：到底认不认她们的亲生父亲。

姐妹俩都向母亲表明了决心，抵死不认。王紫英听完之后直接热泪盈眶，心底里更是欣慰至极。也就是那一刻，她决定了不光要和周烨离婚，还要起诉他重婚罪。可这消息才刚传到对方耳里，周烨就直接带着人过来说要换锁，还佯装要将母女三人赶出去，理由竟是这老房子和宅基地一直都在他的名下。王紫英听完这话，气的直发抖，悲愤交加下竟直接拿出了墙角的农药要喝，好在及时被人拦了下来，也就在这时，周家小叔子拿着电话跑了过来，并对周烨喊道那是他外面老婆的电话，周烨不敢耽误，连忙接起了电话，轻声对那边解释着什么，其他人闻讯先是一愣，紧跟着关注点都集中到了电话那边，拉着王紫英的手也自然松了开来。好在，农药已经被孩子们拿出去丢了，但情绪一时间还没缓过来的王紫英竟突然撞了墙。“轰~”的一声，所有时间都静止了，周遭的嘈杂好像都与她无关了，只是女儿们的哭声却还是穿破了屏障，直击她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