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子离散摧肝肠（五）

黑袍鬼见杨不屈并不买账道：“真是可惜，镔铁山庄的锻造手艺就此失传，阁下的孩子便还给你了。”他在杨坦之肩膀重重一拍，留下道漆黑印记，又抓住他的衣领把杨坦之飞抛出去。

明白黑袍鬼的毒辣手段，杨不屈怕被暗算没敢硬接，气运丹田，铸甲心经随心而发，气铠汇聚于掌，空中一跃，使出高超的轻身功夫，将杨坦之牢牢接住。

他刚看到黑袍鬼在儿子肩膀打了一掌，明白这是给自己下的圈套，故意不触碰孩子肩膀，托住腰身时才发现杨坦之脸色铁青，显然已经中毒。骂道：“北狄蛮子耍的好手段！真是毒辣阴险。”

他自小读书学道，素养极好，平生不喜骂人，今日说出阴险二字，代表他愤怒到了极点。

黑袍鬼嘿嘿一笑：“令郎已中了鬼蜮奇毒，要是不得救治恐怕活不过半个时辰，嘿嘿，阁下虽说是五品高手，可是有把握在半个时辰之内击败我兄弟五人吗？嘿嘿，倒不如随我去往北狄，我们鬼蜮五子搭上自己的名声，定保令郎无恙。”

杨不屈骂道：“卑鄙小人有什么名声，看招。”随手从低上捡起条木棍，剑术施展，如虎似豹，剑光所到，竟略去了黑袍鬼，转身刺向倒地不起的持剑鬼。

众人皆是惊讶。

持剑鬼更是猝不及防，以为命丧于此，可剑刃直到自己咽喉处一寸便停了下来，杨不屈说道：“我自然无法在半个时辰之内战胜你兄弟几人，更何况就算胜了，想来你也不会给予解药，不如做个交易，我饶了你们性命，你交出解药快快离去。”

杨不屈心里明白黑袍鬼应不答应自己要求，可是爱子中毒，他方寸已乱，又不能独自逃生，他已经失去了妻子，如果丢下儿子，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只能先制住一人，赌一赌鬼蜮门的兄弟情谊。

可惜鬼蜮门的人又怎会讲兄弟道义？

黑袍鬼看着被制住的持剑鬼冷笑道：“除非阁下随我而去，否则绝然不给解药。”

杨不屈心中气忿，咬牙切齿，见杨坦之喷出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愤怒，手腕用力，树枝已刺入持剑鬼咽喉，持剑鬼口吐血沫，倒地身亡。

杨不屈趁机将铁剑捡起，重拾兵器。

“你杀了三哥，老子与你拼了！”

巨斧鬼拓跋金大喊一声，也不管是不是对手，巨斧猛劈，却被挡住。

黑袍鬼、金刚鬼、长枪鬼三人一并压上。

众人都知道，现在是生死存亡关头，杨不屈儿子中毒，定会奋力一搏，皆不敢大意。

刀光剑影之中，杨不屈却不能占据上风。

一来儿子中毒，心乱如麻，心境不佳，自然无法发挥全力；二来黑袍鬼四人也绝非庸手，除了巨斧鬼是七品外，余下三人都是六品高手，且武功各有独到之处；三来时间不多，想要在半个时辰内取胜简直难如登天。

杨不屈剑法庄严肃穆，实在精妙厉害，但黑袍鬼四人相互配合，斧、枪、掌、扇四者呼应，并无破绽。

杨不屈左突右撞，总是无用。

这时杨坦之倒地不起，面色铁青，想来毒素早已发作。

杨不屈心头滴血，暗道：若是儿子死了我怎能独活？我父子两人终究死于此地，也罢也罢，惜涵，我终于可以和你相会。

惜涵便是杨坦之母亲的闺名，杨不屈在生死关头忽地想到已故妻子，仿佛她穿着绫罗锦缎，梳洗打扮，撑起一把江南小伞，面容鲜活站在自己面前。

看到已故妻子容颜，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铁片呼啸生风，四周轮了个满圆，使出一招“四方剑影”将黑袍鬼四人全部笼罩在剑光之下。

这招“四方剑影”本是杨不屈自创《剑甲奇术》中的招式，本是强大的防御术，使用出来把自己笼罩其中，让敌人无处下手，现在用了出来，化守为攻，威力竟不同凡响。

黑袍鬼右肩中剑，那里本是他旧伤所在，强忍疼痛退出战局。

鬼蜮五子少了两人，战力大打折扣，而杨不屈却是越战越勇，眼看三人支撑不住，长枪鬼大喊一声：“大师兄，快用鬼虫符！”

黑袍鬼听了心头疑惑，用鬼虫符作甚？难道有人吃了虫脑丹？

他虽不理解，但长枪鬼是鬼蜮五子中最机灵的一个，想来肯定有他的道理，便立刻自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符咒。

符咒遍体金黄，前面是血迹写成的北狄文字，密密麻麻，不知道是些什么。后面用朱砂画了一个披发鬼头，在火光映照下，显得阴森恐怖。

黑袍鬼用双指夹住黄符，嘴中默念一串咒语：“鬼蜮上师，妙法无疆，借人招魂，死而不亡。”

只听唰的一声，黄符燃烧起来，黑袍鬼也不将它丢在地上，任凭它在自己手中烧完。自黄符中升起一道黑烟，钻进了原先看守杨坦之的两个北狄士兵口鼻。

那两人，一死一生，死的是被黑袍鬼当作挡箭牌，死于杨不屈剑下。活着的躲在一颗树后，他哪里见过此等惊心动魄的打斗？身子颤抖不止。

黑烟进入他们口鼻，两人仿佛魔鬼附身般目光呆滞，四肢无规律地挥舞，眼睛全都变为灰色，从眼看心，他们的心已被腐蚀。

长枪鬼见了，迅速从怀中掏出包紫色粉末，散到空中。紫色粉末飞舞，沾上众人衣角，那两个北狄士兵发了疯似的朝杨不屈攻去，鬼蜮门人趁机退后。

刚才长枪鬼给两人服下的丹药叫做虫脑丹，由于材料稀少，炼制不易，所以每年鬼蜮门只炼制五颗。

这丹药内部中空，一种名叫“生死虫”的塞北奇虫生长在内，人服下，生死虫感到温暖便会苏醒，钻入人们五脏六腑，服用者就会变成活死人。

这些人在平常时期与常人无异，可是一旦附近有人使用鬼虫符控制生死虫后，这人就会发疯失去意识，力量比却平时增强三倍不止。

可惜这种力量是透支生命力得来，最多坚持一个时辰，之后便会力尽身亡，发疯者会攻击携带紫色粉末的人畜，而鬼蜮门人熟悉生死虫的习性，身上佩戴解毒剂，发疯者自然不会攻击他们，便只攻击杨不屈了。

北狄士兵身材魁梧，作战勇猛，虽不是武林高手，但论身体素质而言，超过常人许多，在虫脑丹的作用下，已经有了九品高手实力，再加上他们发疯癫狂，不怕伤痛，刀剑刺，斧凿砍，也毫无感觉。比起对付一般的九品高手来说，会棘手很多。

杨不屈飞身向后，横刺一剑，将一个兵士肩胛骨刺穿，但那人毫无感觉，反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挥刀不止，另外一人手持利刃亦自旁压上。

铛铛！

杨不屈气运丹田，手腕一抖，右腿微微弯曲，使了招“长城铁壁”把两人攻击皆挡住。“长城铁壁”是杨不屈钻研出的防御剑术，那年他游历塞外，刚好看到北狄军队进攻长城，却久攻不下，究其原因，一来晋朝士兵作战勇猛，二来长城坚固无比。他在战场厮杀之中，感受长城气势之恢弘，领悟雄关墙壁之坚固，心有所想，日有所思，便创了这招“长城铁壁”，实乃他平生最得意一招。

防守过后，杨不屈知道面前两人实力不强，没有武学基础，只是无痛无伤不知疲倦，心想这倒是好办。他侧身蹲下，猛然发力，铁剑横砍，阵阵生风，将两人脚腕齐齐砍断，如此一来任凭他们有百般武艺，终究无法行动。

正在这时，听到“噗呲”一声细响，杨不屈只感觉后背处一阵痒麻，转头去看，一个圆形飞镖刺出血来。

黑袍鬼嘿嘿冷笑：“阁下已经中毒，最好不要运气，否则血液流动加快，一旦毒素入五脏六腑，便神仙难救。”

杨不屈没想到鬼蜮五子如此难斗，阴损伎俩频出，今日是栽了。看了眼头顶天空，夜色已深，看了眼妻子坟墓方向，泪眼朦胧，最后看了眼倒地中毒的杨坦之。他脸色铁青，竟没有昏迷，咬紧牙关死挺，不发出一丝哀嚎，或是害怕父亲为自己担心，而输掉战斗。

见孩子颇有骨气，不像懦弱的自己，非要创什么先防御后攻击的剑术，否则今日便可速战速决，不会中毒身亡，想起从前父子过往，杨不屈心道：无论如何也要解了儿子身上的剧毒，不可让他毒发身亡，至于落到鬼蜮五子手中，就不是自己能想的了。

只见他纵身飞跃，到了杨坦之身前，大喝一声，双手抚上儿子后背，找准穴位运用最后内力，将儿子身上毒素全部吸附到自己身上。鬼蜮五子倒不阻拦，反正杨不屈也没多少时间可活。

毒素出体，杨坦之浑身发热，仿佛置身火炉，周身发痒，好似百只蚂蚁、千条蜈蚣在身爬动，又热又痒就要昏睡过去。半梦半醒之间，听得父亲在身后断断续续的耳语：“孩子……父亲只望你一生平安……至于建功立业……或是重振山庄的重担……却不该落在你的身上。还有……若是你能活着……你母亲坟墓中有……”话音未落，杨不屈终究支撑不住，中毒力尽而亡。

五品高手，原镔铁山庄掌门传人，就此逝去。

杨坦之虽心智迷糊，却感到父亲情况不妙，昏迷之前，一行泪水从眼角留下。

黑袍鬼等人在旁，看杨不屈终于身故，无一不欣喜若狂，除巨斧鬼拓跋金抱起持剑鬼的尸体外，竟无一人记得死去的同门兄弟。鬼蜮门同门情谊暗淡，或许有朝一日便会毁在此处。

黑袍鬼指着杨不屈的尸首道：“这人不愧为五品高手，我五人轮番上阵，又用了两枚虫脑丹才勉强取胜，将他尸首放进火海中烧了，不可让野兽叼了去。”

他又想到鬼蜮五子已经变为四人，悲凉感油然而生，更难的是活着的四人身上带伤，而且为了隐蔽，此次南下仅仅带了五十士兵，如果再遇到个杨不屈类的五品高手，那他们可是不妙，还是快快离去。便收拢士兵，带上所有孩子，趁着夜色奔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