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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蓬莱公子

叶公子似乎习惯了被众人环绕注视,抬手掩住口鼻轻咳了两声,不紧不慢道:“感谢诸位捧场,叶某不才,承蒙各位厚爱。叶某久居蓬莱,滋养于甘泉朝露,吸纳天地之精华,惶恐间得上天之垂怜,三生有幸得见玉露潭之圣物冰魄琉心,自此之后八脉具通、洞悉万物,若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如此这般絮絮叨叨了一盏茶的功夫,堪比师尊师琴长老念经,直听得青鸾哈欠连天,思绪都飘到了身边掠过的鸟儿身上。四下看去,众人却是听得津津有味,一个个似身临其境般畅游在叶公子口述的阆苑仙境之中。

“噗,这也太能编了——”一声细不可察的嗤笑声在身侧的檐下响起,青鸾寻声望去,只见三名玄衣修士隐在人群之后,同样注视着灵雀楼的方向。

“无毒,噤声。”

青鸾为了偷听灵枢长老的教习和躲避师琴长老的责罚,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耳听八方和脚底生风,于是旁人听不见的低声对话悉数被她听了去。

“陆师兄,我当他叶轻羽是何等深藏不露的圣人,没想到就是一只会动动嘴皮子的神棍,还值得谢堂主这般大动干戈,派我们这么多人来擒他?”说话的男子虽身着同样的玄色衣袍,却不似其他两位手持长剑,而是腰间别着两柄雕工精美的短匕首,头发也编成数条细辫捆在一起扎在脑后,看起来倒像南疆人的打扮。

为首的当是他们几人中资历较高的陆师兄,此人腰系一柄红玉镶嵌的宝剑,玉带束冠,眉眼淡如远山,举手投足间倒像个世家公子。陆师兄此刻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若是普普通通一个神棍,又怎会骗走了七星门的暗辰珠?我看他当是有些本事的。”

名唤无毒的南疆人闻言笑道:“我看莫不是那江门主年老糊涂,黄口小儿三言两语也能将他骗个团团转!”

“无毒,慎言——”那陆师兄语气加重了些,一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另一位玄衣男子,继而不着痕迹地丢给无毒一个眼色。

“你瞧我,是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该打,该打!”无毒咬了咬唇,连忙赔笑,方才的不屑之情也收敛了几分。

那一言不发的男子站在二人之后的树荫之下,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青鸾撇撇嘴,虽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却见他周遭溢出了一股生人勿进的肃杀,盯得久了不由得背后一阵发凉。

忽然之间,一道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青鸾陡然一惊,脚下瓦片松动,顺势翻身跳下屋檐。没等她站稳脚跟,只觉被人一把拉进檐下树影,后脖颈处接着顶上一冰凉硬物:“何来宵小,竟敢偷听?”

匕首手柄膈得颈窝生疼,青鸾亮出双手缓缓转身,原是方才讲话的无毒,身后站着略显尴尬的陆师兄,还有那斗笠之下看不清面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第三名仙门弟子。

“什么偷听?我在屋顶待得好好的,怎的就被你们莫名打了下来?”青鸾眉头一皱,倒是反过来先质问起对方来。

“无毒,休得无礼。”那陆师兄示意无毒收起匕首,复拱手赔礼道:“我师弟无毒生性莽撞,举止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在下陆涵江,方才见姑娘频频看向我等,不知是否有话要说?”陆涵江彬彬有礼,如此一问倒令青鸾不知该如何作答。

然而恰逢此时,露台上的叶公子忽然一阵急咳,紧接着孱弱的身体如柳絮般缓缓倒落,幸好身边的侍女们一拥而上,才将那身若浮萍的叶公子稳稳扶住。

“叶某实在抱歉,”叶公子开口间气息微弱,“今日本是叶某与榣宫少宫主相约论道,无奈偏逢叶某身体抱恙——咳咳——”说到此,叶公子一连急咳,身体又晃了三晃。

众人见状均议论纷纷,脸上无不写满了关切与担忧。

“无碍。”叶公子推开搀扶的侍女,脸色比方才更加白了几分:“即便如此,叶某也不会辜负众望,今日之事——咳咳咳——”这下可好,叶公子急火攻心,咳得直接弯下腰去,好半天才抓着侍女的手腕勉强站起。

“咳血了!叶公子咳血了!”这时人群中忽然有眼尖的喊道。

顺着那人目光看去,只见叶公子苍白纤细的指缝间竟有殷红渗出。

“叶公子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谈经论道改日不迟!”

“是啊是啊,身体为重啊,叶公子要好生养病才是……”

人们七嘴八舌地一阵劝说,叶公子原本一直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却无奈虚弱的身体撑不住,接连几次都站不稳,只得说了好一番抱歉的话,才由侍女们搀扶着下去休息。

黎青鸾仿佛看了个寂寞,正觉得索然无味之际,只见露台又走来一位身着杏黄色织锦纱裙的年轻女子。此女纤腰丰臀风情万种,眼波涟涟眉目含情,看得台下人不知不自觉都噤了声。她微微颔首,朝大家福了福身,声音更是软糯动听:“小女歆瑶,负责打点公子的杂事。今日实在对不住各位,只因我家公子偶染风寒,身体每况愈下。三生殿妙医圣手林堂主也劝说公子需静养、莫远行。然则我家公子还是坚持千里迢迢来到棠梨镇,为的就是与榣宫少宫主切磋心得,传道众人。无奈今日公子实在体力不支难以为继,还请各位海涵。”

人群不免又引起一阵骚动,紧接着黄衣女子后退一步,伸出左臂向身后摊开,继而道:“各位莫急,我家公子为了弥补大家舟车劳顿的辛苦,特地将自己多年所学整理成书,且已找人刊印成册。并且他还亲手绘制了很多灌注冰魄琉心灵气的符咒以及专门为大家炼制的丹药,各位上宾可到灵雀楼后院来一观。”

“叶公子真是大善人啊——”

“是啊,简直是菩萨在世啊——”

人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涌进灵雀楼,瞬间将灵雀楼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鸾也想凑凑这热闹,便趁无毒三人不注意间身形一闪,窜进了巷道。论脚底抹油,整个榣宫也没几人能比得上她。青鸾三步一跃直直落在了灵雀楼侧面的飞檐之上,顺着青瓦屋脊疾走一阵,便瞧见了后院的景致。

都说灵雀楼雕梁绣柱琼楼金阙,今日一观,果真名不虚传。厅堂、回廊中宾客往来络绎不绝,无一不是满载而归。这蓬莱公子来路不明,莫非果真如那三名玄衣修士所言,是个骗人的神棍?青鸾疑窦丛生,倒想进去一探究竟。

只是没想到这灵雀楼后院幽深,游廊穿插交错,不知不觉间青鸾竟迷了路。直至嘈杂的人声渐渐消失不见,青苔古道曲径通幽,最后竟到了一处静谧之所。青鸾见四下无人,便隐了进去。环顾四周,房间不大却布置的清雅整洁,仔细嗅嗅,有股淡淡的药味。青鸾小心走近了些,不远处的床榻上倚着一个黑影,烛影恍惚,隐约可见薄如蝉翼的纱帘将榻上之人隔开。

“歆瑶你来了?”榻上黑影突然开口,青鸾连忙驻足,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倒是中气十足。

“嗯。”青鸾怕漏了馅儿,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学着记忆中黄杉女子的仪态,尽量走得袅袅婷婷。

“没想到榣山还真是块风水宝地,我看这趟又能赚它不少,你说呢?”男子朗声笑道。

“嗯。”青鸾急得抓耳挠腮,只得尽量敷衍。

这下男子却急了起来:“你光嗯是什么意思?可有人拿来什么入得了眼的宝贝?”

“嗯——”

青鸾正想着如何应对,只见那榻上男子仿佛被点着一般,腾地跳起身,挥手比了个架势,大喝道:“何人!”

青鸾也吓了一跳,赶忙掏出一张符咒抛在空中,右手迅速凌空画了一个符印,口中大喊“火曰炎上”。符咒瞬间迸发火光光芒万丈,过不多久,一股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

“哎哟,烧死老子了——”男子拍着屁股跳出床榻,一面披头散发地朝青鸾奔来。

青鸾大惊之下连忙又丢过去好几张火符,那男子却如黄猿般灵巧,不费吹灰之力地一一避过。

“何来宵小,看老子不打死你!”

转念间,青鸾正欲逃跑,却见男子脸色突变身形一顿,大骂一声,竟调转身子朝相反的窗口飞奔,毫不留恋一跃而出,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青鸾完全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忽然间,她只觉后颈一阵酥麻,竟在无声无息之间被人点了穴道,是动也不得喊也不成。

身后之人轻功了得,自己引以为傲的“顺风耳”竟然都未曾察觉。那仓皇逃窜的黑影恐怕也是看见此人,才不管不顾地夺窗而逃吧。

一阵狂风刮过,木门被吹得吱嘎作响。来人站在青鸾身后,青鸾余光瞥见其玄衣大氅,随风猎猎,好似方才檐下玄衣修士的打扮。

“你同叶轻羽一起?”来人声音清冽如泉却暗藏锋芒,仔细听来,并非方才谈话的陆师兄和无毒。如此一来,恐怕他便是隐在树荫中的那第三位仙门弟子了。

“暗辰珠在哪里?”青鸾尚未应答,那人又问道。

青鸾不禁要笑了,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给自己点着哑穴还不停问问题,难道他看着别人后背便能读心么?

“你是榣宫弟子?”

青鸾的嘲笑僵在脸上,暗道一声“糟糕”,垂眸瞄了一眼,恐怕是腰间的榣木宫牌暴露了自己身份。

那人却无过多惊讶:“难道榣宫也是为暗辰珠而来?不过还是劳驾阁下回去转告神机宫主,此事与榣宫无关。”

一阵风过,青鸾尚且听得云里雾里,忽然发觉身上穴道已是尽数解开,再回过神来,那玄衣男子早已消失的无踪无影。

乖乖,这是什么套路?青鸾一头雾水,只觉这人神乎其神,比那抱头鼠窜的叶轻羽可神得多。

虽说青鸾往日在榣宫混得无法无天,却也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此刻没有师兄们的庇护,自知还是不要冒然招惹江湖人士的好。无论叶轻羽是神人抑或神棍,无论他此行的目的究竟为何,无论这些追查他的玄衣修士究竟是谁,棠梨镇的地界上总有背后的榣宫镇守着,管他坑蒙拐骗恩怨情仇的,都轮不到她黎青鸾来操心。相比之下,自己千辛万苦逃出了榣宫,实实在在的吃喝玩乐才是正解!

都说世人修仙皆为得道,或练就绝世武功为了行侠仗义,或加强内功修为旨在羽化成仙。然而青鸾对此二者皆无兴趣,她的毕生目标,就是游山玩水吃香喝辣。做为榣宫栖梧台师琴长老门下弟子,黎青鸾却还有一个名不副实的称号——“榣山神女转世”。相传青鸾年幼时在榣山谷中激发了神祇显灵,被榣宫、三生殿和七星门这三大仙门的长老一同目睹,从此便认定她是榣宫神女降世的托生肉胎,成为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这些言论青鸾虽嗤之以鼻,却也成为她沦为混世魔王的借口——纵使她做出许多离经叛道、荒诞无稽的事情,也无人过多苛责。

然而青鸾本以为自己可以如此悠闲散漫地度过一生,却不想上月经历了一个突如其来的短暂失忆后,一切都朝着她难以理解的方向发展开来。

想到此,青鸾用力甩了甩头,反正自己都逃出来了,又何必纠结那些莫名其妙的过往呢?思索间,青鸾沿着棠梨镇最繁华的街市一路走入了柳林巷,此处聚集了棠梨镇的大半富贵人家,与嘈杂的市井之所相距甚远,因此相对清净许多。

“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为娘的不过一日没去接你,怎的就遭人毒手啊……”

突如其来的妇人哭喊颇为刺耳,青鸾不禁皱眉,加快了步伐。

沿着白墙石阶蜿蜒绕过几片绿柳,忽见前方一处府邸门前聚集了十几号人。人群缝隙中隐约可见正中的空地上铺着草席,那哭啼的妇人似乎就匍匐在草席上哀恸不止。

青鸾拨开两名交头接耳的路人挤进了人群,只见草席上躺着一名七窍流血面目全非的幼童,年纪约莫十来岁。幼童头歪向一侧,吐了大半个舌头出来,已无法辨认模样。身上的绫罗绸缎被撕的破败不堪,混杂着几片干草和树叶。露出的胳膊和大腿上有明显的咬痕,看起来应是猛兽所为。幼童面色发青,血污已然变黑,看来已是死去多时。旁边的妇人头上朱钗散乱,身着华服大氅,似是他母亲。妇人见这般惨状哭得几欲抽搐,依靠着身后两名家丁架着胳膊才不至于晕了过去。

“可怜见儿的,这都不知道是第几个了。”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转向同伴继续方才的话题。

另一人显然有些惧怕,压低了声音道:“梁生家的、张屠户的外孙、刘家的二少爷,再加上这钱掌柜家的独苗,都多少口人命了?这妖兽专挑四五岁的孩子下手,真是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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