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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话术

陆勉之听到沈昭问他,是不是打算离开山寨,他怒不可遏。沈家兄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他生气地反诘沈昭:“大当家,如果我们都走了,等诏安军来了,你和二当家打算怎么办?唱空城计吗?”

沈昭咳嗽两声,轻声说:“你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该怎么回去吗?”

陆勉之脱口而出:“我当然知道……”他戛然而止。别说是他了,就是他的父亲,也不知道他们的家乡在哪里,是什么模样。一旦他们离开山寨,去到全然陌生的地方,真的有田种,有屋住吗?

沈昭又道:“天下大定,大伙儿都不想当山匪了,我理解的。可是你们想过吗?等到诏安军到了,我们欣然接受朝廷的诏安,然后呢?听凭官府发落吗?”

陆勉之脸色发白。之前沈安安也说过类似的话,可他们都觉得,朝廷有意诏安,而不是围剿山寨,就一定会善待他们。这会儿再想想,什么是善待呢?让他们用戴罪之身去做苦力,算不算善待呢?再说了,如果只是诏安,为什么带着一支军队呢?

陆勉之看不惯沈昭以病弱之身,霸占大当家之位,纵容沈安安把山寨事务当成过家家游戏。他嘴上不饶人,赌气说道:“你说这么多,和你擅自决定遣散村民,有什么关系?”

沈昭叹息:“是安安传话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吗?”

陆勉之仔细回忆昨晚看到的文字。沈昭只写了,想要离开山寨的村民,可以趁早脱离山寨。平日里,他们不能随便进出寨子。

沈昭自我检讨:“可能是我没有说清楚。毕竟同样一句话,说话的人怎么措词,听话的人怎么理解,差异很大。幸好你心胸坦荡,对我直言不讳……”他突然咳嗽起来。

陆勉之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撩开幔帐,又不敢动作。柳彦行警告过他们,任何人与沈昭面对面,他们身上的灰尘很可能要了沈昭的性命。他紧张地问:“你真的没事吗?”

沈昭摆摆手,虚弱地说:“不管朝廷想要诏安亦或是围剿,我们选择投诚还是选择抵抗,桃花寨上下必须团结一心,大伙儿才能得偿所愿。因此,我希望自愿留在寨子里的人能够和寨子共进退,不会临阵倒戈。”

陆勉之闻言,羞愧至极。直至他走出桃林,他依旧在想沈昭的这番话。

桃花寨大部分人和他一样,不知道家乡在何处,只能与寨子共进退。之前是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接受了朝廷诏安,他们就能变回良民,过着有田有房的日子,还能参加科举。

原来,是他想多了。

陆勉之自嘲地笑了笑,沿着如意渠往陆家的方向走去。

如意渠的干流由北往南,贯穿整个山寨,最终流向山门前的泰安池。它的支流遍布整个山寨,山寨的每一块田地都依赖它灌溉。

陆勉之的家就在如意渠旁边,距离南山不远。他的曾祖父是读书人,家里人全都不擅长种地,因此他家只有两块菜地。

从他们进入山寨,他们祖孙三代都靠着教授村里的孩童识字,换取粮食。久而久之,寨子里凡举记账、采买、红白喜色这些涉及文字的活计,都由他们“陆家”负责。

陆勉之的父亲是好好先生,一向只喜欢吟诗写对子,因此他早早就帮着父亲管理陆家。五年前,他与沈安安赌气,说服父亲将当家之位交给了他。

这些年,他对沈家兄妹十分不服气,可沈昭今日这番话,令他自惭形秽。他一心想着,就连唐祖佑那种《大学》都没有读明白的人,都能金榜题名,他若是参加科举,总不会比唐祖佑差。是他太过自私,忽略了“诏安”二字背后的危机。

陆勉之耷拉着肩膀往前走,突然看到一个陌生男人正在清理如意渠的淤泥。寨子里十八至三十岁的男子都随吕蒙去飞蛾谷了,这人是谁?

他喝问男子:“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啊呀,是陆当家啊!”四十多岁的男子急忙走上前,笑着拦住陆勉之。他是谢家的当家谢柄昆,种田的一把好手。他对着陆勉之低声解释,“这是二当家花银子雇来的,你就别问了。”

陆勉之再看一眼挖渠的男人,这才发现田间零零散散站着不少人,有的在挖草根,有的在翻地,还有的在灌溉小麦和油菜。这会儿刚刚入春,正需要人手保夏粮促春耕。

转念间,陆勉之意识到,这些人大概率是昨天被抓的俘虏。沈安安雇他们干几天活,把那些重体力的工作都干完,谢柄昆就没有理由再唠叨,吕蒙把人都带走的事了。

自从沈安安成为二当家,她雇佣俘虏干活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抓获俘虏这种事,可遇不可求。

陆勉之低声咕哝:“她运气真好,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他从未想过,唐祖佑突然围剿山寨这件事,是沈安安一手安排的。

谢柄昆当然也不会想到这么离奇的事情。他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说:“陆当家,大当家决定把大伙儿都赶走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叫‘把大伙儿都赶走’?”陆勉之斜眼看着谢柄昆,“你不会这么对大伙儿说的吧?”

“我怎么敢!”谢柄昆连连摆手,“我这不是盯着他们干活呢,还没来得及和大伙儿说。”

陆勉之正色告诫他:“我刚刚见过大当家,大当家亲口对我说,桃花寨是大伙儿的家,我们都是一家人。记住,没有人会把家里人赶走。”

谢柄昆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嘴里哼哼:“昨夜,是你亲口说的,大当家决定遣散大伙儿。早上,柳彦行也说了,诏安军快到了,山寨没有必要留那么多人。”

桃花寨大部分都是种地的农民,也就是说,他们都是谢家人。如果谢家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陆勉之心中焦急,一把抓住谢柄昆的手腕,急促地说:“你知道的,我一向看不惯他们兄妹,不会替他们说话。不过,这件事我必须澄清一下,‘遣散’二字是我说的,是我太着急,用词不当。大当家的意思,如果有人想要回乡,他绝不会拦着。如果大伙儿愿意和山寨共进退,他十分欢迎。他希望大家能够团结一心,这样才能得偿所愿”

谢柄昆皱着眉头问:“这是大当家亲口说的?”

“当然,我从不说谎。”他没有说谎,他只是把沈昭的话换了一个话术。

谢柄昆思量他的话,目光朝着桃夭居的方向看去。

陆勉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沈安安戴着帷帽,正和哑男一起走进桃夭居。他脱口而出:“一大早的,二当家这是从哪里回来?”

谢柄昆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地回答:“她是大小姐,娇贵得很,找武林高手当护卫去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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