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城里城外
穿过月洞门进到西院,一条细小石径掩映在修竹绿橘丛中,石径尽头是座六角单檐小亭。园子不大,却很雅致。亭中案上放着纸笔,却没见到有人在附近。
卫长水就在亭子旁边等着,过了一会儿还不见来人,感觉很是无聊。信步走到亭子里面,见案上摆放着笔墨,一张白纸上方写了“风”“雨”两个字。估计是有人想要写些什么,却还没有完成。
卫长水一时兴起,便有些手痒,想起明朝刘伯温的一首诗,提笔蘸墨接着写下去,“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雨过不知龙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
写好放下笔,仔细端详,自我感觉还算不错。正在沉吟品鉴之际,忽听背后有人出声道:“来者何人?”
卫长水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个中年人,身着灰布长袍,面皮白净整洁,蓄着些许短须,气度举止非同一般。于是连忙拱手作揖道:“在下是东城酒楼卫长水,刚才见纸上的开题引发了兴致,随便胡言乱语了几句。小子一时孟浪,还望先生见谅。”
“听说望江阁酒楼有位少东家,年纪轻轻就常发奇思妙想,言语处事总有惊人之处,想必小哥便是了。”那人指了指卫长水所写的诗句,“这诗作初看寄情风雨,细品却似颇有几分深意,你且仔细说来听听。”
卫长水本来是信手为之,舞文弄墨并非自己所擅长,但话说到此处,无论如何不能当怂货打退堂鼓了。略微沉吟,便道:“小子由这风雨想到天下世事,如今帝室衰微,诸藩混战,饿殍载道,万民苦困,岂不就像这天降疾风骤雨,山河晦暗无光。”
那人有些意外,便道:“那你这是以诗喻世了,可徒作哀哀之态,又有何用。”
卫长水道:“先生明鉴,但此诗并非仅仅如此。无论风雨如何狂暴,终会有风止雨歇、山野透碧之时,到那时农夫耕于田,商贾行于路,士子读春秋,牧童吹柳笛,一片百业兴旺、万民安居的清平盛世必将现于世间。”
那人闻听此言,面上现出庄重之色,显然这种说法引起他的深思。
卫长水继续道:“此乃诗中本意,但要达到清平盛世,须有贤人达者,不避艰辛,聚万民之力、用强国之策,修兵甲、兴稼穑、开商路,则太平可期。”
那人微微颔首,叹道:“学问见识果然不能以年岁论之,小哥今日所思所言,实在令我出乎意料、耳目一新。我观小哥非池中之物,他日雄起必不可限量。”
卫长水连忙道:“先生谬赞了,小子实不敢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那人微笑道:“我正是此间主人贺隐。”
卫长水心中早有猜测,只是此前还不敢确定,见他亮明身份,这才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大放厥词,让先生见笑了。”
这贺隐此前正在为公事烦忧,又想到如今世道情形,不由得心中抑郁,闷闷不乐。现在听到卫长水一番高谈阔论,正好挠到心中痒处,满腹愁绪都云开雾散,对卫长水更是刮目相看。
遂一把拉住卫长水道,道:“来来来,今日就由我做东,我们在此煮酒论英雄,畅谈这天下大势。”
卫长水性情洒脱,也不推迟。二人就在亭中摆下酒菜,举杯共饮、谈天说地,讲到痛快处哈哈大笑,直到日暮掌灯时才分手作别。
数日后,卫康到江陵城外西郊访友,让卫长水陪着一同前往。卫长水也有心了解社情民风,增长一些见识,便欣然前往。
宾主相见甚欢,卫康与朋友便敞开话题,天南海北、朝廷社稷地聊得兴起。卫长水在一边安静地听着,遇到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不失时机地礼貌请教。
正在谈天说地之时,忽然一人飞骑而至,原来是府尹有紧急事务召集幕僚商议。卫康只好与友人告辞,带着卫长水尽快赶回城里。
父子二人出了村庄,卫长水见路边桃红柳绿,便要在附近盘桓一阵。卫康叮嘱一番后,便独自快马而去。
卫长水看着陌上耕作的农夫,溪边放牛的牧童,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此时的心情非常安闲适舒畅,心想如果日子能够一直这么平静地过下去,倒是也很不错。
正在悠然自得地一路闲逛,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面虽然不宽,水流却很急,只有一根独木桥架在河上。
对面一个少年从河对岸走来,约十余岁年纪,赤着背没穿上衣,臂膀肌肉隆起,皮肤晒得黝黑发亮。身后牵着一头健驴,驴背两边挂着两只大竹筐,竹筐里面满满放着些鲜嫩蔬菜。
对面少年牵驴走到独木桥前,那驴子见水深流急就不敢过桥,任凭那少年如何往桥上拉扯着,只是用力后退挣扎,两边把缰绳拉得绷直。
那少年大怒,在驴屁股上踢了一脚,道:“你这蠢驴,怎的如此胆小,这般不济事,应该用鞭子狠抽一顿才是。”
说罢就卸下驴背上的菜筐放在桥头,伸开双臂抄起驴子四腿抱在怀中,大步流星从独木桥上跨过来,放下驴子又回去把两大筐菜提过来在驴背上挂好。
卫长水不禁大声赞道:“好大的力气!简直如同蛮牛一般。”
那少年平是最恨别人说他像牛,听到这话登时不乐意,两眼一翻道:“蛮牛也是你说得的,你这戆头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若不把话与我说清楚,老子今天非揍你个鼻青脸肿。”上前伸手就抓住卫长水的衣领。
卫长水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蛮横,怒道:“你这家伙好没道理,原来是头蠢牛。”心中有气,便想出手教训他一下。
用以前学过的擒拿招数,右手扣住对方手掌,左手托住对方肘部,旋转身体用力下压,立时便将对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少年挣扎两下不得解脱,又气又恼道:“你这家伙使诈!算什么本事。”
卫长水笑道:“不服是吧?那就重来。”
“重来就重来,以为老子怕你怎的。”
两人又重复交手数次,这少年仗着一身过人力气,就想把卫长水狠揍一顿出口恶气。可每次都被卫长水以四两拨千斤的技法巧妙化解,反手就把这少年制住。
这少年无可奈何,躺在地上不起来,道:“老子虽然打不过你,可老子就是不服。”
卫长水戏谑道:“没看出来嘴还挺硬啊,果然是倒驴不倒架。”又道,“你老子长老子短的,也骂了半天了,算我不对在先,我们就这样扯平了如何?”
这少年寻思确实不能把卫长水如何,便就坡下驴道:“那还不快把老子扶起来。”
卫长水不再跟他逞口舌之利,一把拉起这少年道:“在下卫长水,家住在江陵城里,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这少年冷哼一声道:“看在你叫声兄台的面上,就告诉你也无妨,你可听好了。”
用大拇指朝自己指了一下,道:“小爷大名叫袁奔岭,袁天罡知道不,那也是我们袁家人。袁天罡厉害不,小爷也不差。
“我平日就在附近鱼台庄种菜,这周围十里八村的,还没有我打不服的,没想到今天栽到你手里了。”
卫长水暗道这家伙倒是个直爽人,心中有意结识,便道:“你种的菜今后可以送到城中望江阁酒楼,价钱好商量。量不必多新鲜即可,只是种类要多些。”
“你能做得主?”
“当然。平日里若无事,也可到望江阁找我喝酒消遣。”
“我的胳膊现在还痛着,少不得要喝些酒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