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经历——不相通(1)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
我爸脑出血刚入院的第一个夜晚时,15层最西侧的那间病房里还只有我爸这一个病人,正好空出来两张床,我跟我妈都在那守着。
靠着推液速度顶满的止痛泵与镇定剂的双重作用,本来因为头疼而一直狂躁不已的我爸,终于还是在半夜十点多的时候安静了下来,沉沉睡去了。
我妈也担惊受怕了一整天,身心俱疲,却还是不放心睡去,又加之心疼我,觉得熬夜影响我的身体,因而跟我商量说我们每人守半夜睡半夜,然后让我先睡前半夜,到十二点以后她再喊我起来守后半夜。
如果对我说这话的是其他人的话,我多半会认同此说法,真的觉得这是个公平的方法而放心睡去,等到后半夜再起来看护。
但很可惜,对我说这话的人是我妈。我知道,多半我这么一睡,她就会自己熬到天明而不喊我起来了,哪怕她这一天已经疲惫不已了。
而且我爸因为头疼的原因,多半也是前半夜一直狂躁的很,要守住他前半夜,其实是很辛苦的,反而后半夜在药力作用下睡着以后,基本是不用看护的。
这些事情我都心知肚明,所以我跟我妈说:“我平时就睡得晚,前半夜本来也就睡不着,你睡前半夜吧,后半夜我再喊你。”
我妈拒绝了好几次,但最终还是没拗过我,加之实在太疲惫了,就在十点多时不放心的睡去了。
睡前她叮嘱了我好几次,要我一定在十二点以后喊她起来,我自然是满口答应,心里却打定了一个人盯到天明的打算。
…………
我虽然平时也确实睡的不算早,但我毕竟自打大学毕业后就很少通宵熬夜了,到了凌晨一点以后,倒也开始犯困了。
我怕这一睡着就会直接睡到天亮,不敢睡去,就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继续回到我爸病床前坐着了,守着床头柜上的仪表。
那是第一个24小时,白天时医生曾交代我,人是死是活,全看今夜出血情况是继续恶化还是慢慢减缓了,一旦仪表上有啥不对劲的地方,赶紧去喊值班医生。
但我看了很久,可能是因为我爸睡着了的缘故吧,表上的数据倒也没什么变化,因而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决定再出去15层的走廊上稍微走一走,提提神。
那时候是凌晨三点左右。
…………
哪怕是我爸睡的很沉,仪表数据也很正常,我也还是不敢走远,生怕他突然出了什么事,故而只在病房门口到走廊中段出的护士站之间来回走动,时不时把走廊尽头的窗户打开吹吹风。
走了一圈之后,我又回屋看了看我爸,还好,还在睡着,我妈也在睡着。
这时候我已经不咋困了,我爸妈也都睡的挺好,我觉得也没啥必要一直待屋里,就趴在走廊西端的窗户上吹冷风了,正好也是在我们病房的门口,万一我爸醒了,也能及时跑进屋。
我不记得准确的时间了,但我想应该是四点多吧,我正看着楼下发呆呢,突然就从我们隔了三个病房的那个屋里传来了一声女性的凄厉哭嚎。
她这一哭,一下就把我从走神状态拉回来了,我知道,多半又是一个人死了,唉!
回过神之后,我先进屋看了一眼我爸妈,还好,还在睡着,没被吵醒。
我怕这人的哭声吵醒他们,就反手关了房门,出了屋,轻轻走到那间有人哭的病房的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
丝毫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病房中间床上躺了一个看去得有八十多岁的枯瘦老头,一动不动,床头的仪表上也没了数据。
老头床边跪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在嚎啕大哭。
妇女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护士——我认得她,她就是上半夜来给我爸换止痛泵的那人。
此刻她的双手搭在妇女的肩上轻抚着,正在小声的安慰着妇女,劝她不要太过伤心,想让她不再那样哇哇大哭。
屋里另外两张床上只有一个病人,是个妇女,身边趴在床边睡着的男人是他丈夫,此刻也醒来了,同样在温和的劝慰着哇哇哭的妇女。
病房外是好几个如我这般闻声聚集而来的病人家属,看着屋里的情况,都愁眉苦脸的,不住的唉声叹气,想来都在担心病床上的亲人的状况,倒也没啥人说话,只是沉默的立在门外。
…………
护士和隔壁床的男人都在尽力劝慰着嚎哭的女人,却并没有取得什么很好的效果,她反而因此哭的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讲她这位父亲的一生是多么不容易。
我在门口站了一小会,眼见耳听她嗷嗷个不停,只怕她这样大声哭个不停已经把我爸妈吵醒了,就赶紧回病房去了。
而且医生说了那管镇定剂应该只能够我爸睡六七个小时安稳觉的,想来药效也差不多要到尽头了。
果然,我一进屋,就看到我妈端着一杯带吸管的温水在喂我爸喝水,仪表数据正常。
一见我进屋,我爸虽然虚弱到只能躺着无法坐起来,但也是扭头看向了我,沙哑着声音颇为好奇的问道:“那边咋了?”
我想我爸妈他们多半是心里早已经猜到了问题之所在,此刻问我多半也只是确认一下而已,也就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平静的回答道:“护士站挨着的那个屋里死了个老头,他闺女在哭呢。”
这话说完,我明显注意到我爸的脸色稍微变了变,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继续用吸管喝水。
我妈在喂我爸喝水,我倒也没啥事可做了,就索性把尿袋给倒了,然后坐在陪护椅上看着地面的白瓷砖怔怔出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可能是药劲还没散完吧,我爸喝完水之后倒是没喊头疼啥的,就那么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不大会又开始眼皮打架了,想要睡去。
对于他这样的大脑受伤而言,多休息当然是好事,所以我跟我妈就又沉默了起来,怕说话影响到他睡觉。
就在这种窒息般漆黑的沉默里,形式一切向好,眼看我爸就要睡着了,我们也就能稍微放心些了,觉得最危险的时期已经扛过去了。
却突然从外面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嚎哭,哇的一下,直接把我爸的睡意给驱逐的没了,也直接让他的血压么猛然飙到了一百八十以上,还在冲着两百猛增。
我一下慌了神,赶紧按了床头的护士铃,按完还怕她来的不及时,直接跑去护士站喊人了。
还好,护士来的很及时!过来打了一针不知道什么针,总算让我爸的血压慢慢落了回去,我的心也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我爸虽然没事了,但这妇女的行为却让我越想越气,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直接阴着脸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要去劝诫或训斥一下那一声大哭差点把我爸哭没了的不懂事中年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