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故事——扩散
“听说了吗？村东头那个寡妇，据说在外面干那种生意呢！”
“啊？真的啊？你听谁说的啊？”
“嘿！这还用听谁说吗，她一个寡妇，没有男人，供一个孩子读高中，年前还开了一辆车回来，哪来的这么多钱啊？指定是做皮肉生意的！”
“哦哦！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啊！我也早就觉得那娘们有点问题了。上次隔壁庄那谁家的儿子，才三四十岁，正能干的年纪，趁过年找人去这娘们家说合，甚至都愿意再出点彩礼，想要了她，她都没愿意，八成是在外面干皮肉生意！”
“可不是嘛！建设他婶子啊！我跟你讲，你都不知道啊。上次建设拎着东西去的，啥都讲的明明白白的，结果她还不识抬举，直接把建设爷俩骂了一顿，还把建设带去的东西都给扔了，真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东西。都三四十岁了，还以为自己是大姑娘呢！给脸不要脸！”
“就是就是！我还听说啊！她是在外面被大老板包养了，这才整天打扮的跟狐狸精似的，骚里骚气的。据说那老板是温州那边的，手底下有服装厂，特别有钱，直接一下给她拿了好几百万呢，那车也是人家买的。”
“啊?还有这事呢？我咋没听说过啊，这骚娘们这么有钱吗？“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这可是听后村老田讲的呢。老田前几年跟她都在路桥那边干过，据说亲眼见过她跟一个不认识男人一块吃饭呢!“
”难怪啊！原来是傍上大老板了！我说她一个没男人的穷酸娘们咋有钱买车了呢。对了，仔细想想，这娘们那个儿子是不是也不大对啊？大宝那么个吃喝嫖赌一手抓的浪货，又蠢得跟头驴一样，能生出来那么聪明的小孩？听我家毛毛说，那小狗崽子每次考试都是全校前十呢！大宝个驴入的夯货样，能生出来这么争气的种？“
”一中全校前十？那不是能考清华北大了？肯定不是大宝那夯货的种！他们家哪有本事出来这么好的苗子啊！狗蛋跟大宝爷俩都一对二百五！“
”我看啊，八成是这娘们还没结婚前就在外面干那活，怀孕了才回来结婚的。小宝八成就是她跟不知道哪个大老板的种呢！“
”嗯！我也觉得是这样肯定没错的！说不定，小宝就是这温州老板的种呢，我听说小宝见过那男人，还跟他一块吃过饭呢！“
”啊？真的吗？“
”十有八九。毛毛说的，他在学校附近的饭馆里见过小宝跟那娘们一块跟着一个年轻男人在吃饭！“
”年轻？“
”嘿！那还真是有本事啊！年纪轻轻就能搞房地产，挣大钱啊！“
”不要脸的臭娘们！都几十几的人了，论年纪都能做人家娘了，还跟个小年轻搞来搞去！还不知道背地里咋不要脸才勾搭上人家的呢！“
”是啊！真是臭不要脸！在外面干那生意，还傍大老板，勾搭人家小年轻。得亏大宝死得早，不然还得打死这娘们！我看她就是多少年没挨打了，才这么不要脸，这么嚣张！“
”欠打！要是大宝还活着，再锤她几顿，给她腿再打断几回，就老实了！“
”就是！“
”是啊！“
…………
于是村里便流传起了这么一个说法：村东头的那个寡妇，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在外面当小姐，傍大款，用脏钱供着不知道谁的种读书，还跟外人合伙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心如蛇蝎。
而当年关附近，在外辛苦打工许久才回来的女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愤怒的满村到处骂，到处要跟人赌咒时，却没人站出来了，都说是自己听说的，却又说不出自己是从哪听说的，听谁说的。
但凡一问起，一要赌咒，那些老太太就开始骂，你这娘们好狠的心啊，你这不是要咒我死吗？混账东西！我咋说也是你婶子呢！
女人当着村里的祖庙哭闹，赌天赌地赌亲人，赌说瞎话的人出门被车撞死，赌昧着良心的人天打雷劈。
庙前围满了人，但没人肯接下，没人敢接下，都纷纷指责女人，都是听说的，说你几句又不会少块肉，你搁这赌咒，是啥意思啊！
无论女人如何自证清白，甚至把摆摊的交易记录，亲戚善款捐助的条条目目都列出来，那群该死的东西还是一口咬定自己的结论，说是听说，说是亲眼看见过女人跟别人不清不白的关系了。
女人想要自杀，但又放心不下眼看就要考大学的儿子。
她忍气吞声挨了十多年的打，辛辛苦苦的一点点攒钱，好不容易供出来一个争气的孩子。现在大宝人也没了，日子总算稍稍好过一点，自己也能出去挣点钱了，眼看小宝也就要考大学了，她怎么舍得这时候撒手！
于是她一次次制止了表面平静实则疯狂的，提刀要去砍死那些老太太的小宝，哭着要他一定要好好读书，希望他以后一定要走出这破地方，也不要对任何人心存怨恨。
小宝心里总憋着一团疯狂的火焰，所以他很争气，很努力，不浪费任何一分远房表舅资助的钱，每次考试都考得很好，并且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最终考上了一个重本，学了计算机。
上了大学之后，他半工半读，去给人家做家教，辅导效果很好，每月除了生活费以外，还能攒下来不少钱。
又加上他经常参加一些比赛，拿了不少奖，因此在大学四年就攒下了好几万块钱。
…………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小宝就大学毕业了，拼命工作了几年，勉强在家乡的市里买了一套小房子，把妈妈接过去住了，但没买车，依旧开着母亲当年几千块买来的二手破车。
同一辆车，同样的的母子两人，但再偶尔回村看望那跟父亲一样混蛋的爷爷时，那些长舌妇的风评却变了，都夸小宝这孩子有出息，好大学毕业，还在市里买了房子，问他有没有谈女朋友。
大家都乐呵呵的，好像当年逼得女人几乎自杀以证清白的那群人不是他们一样。
小宝打心底不喜欢这些长舌妇，所以他每次回去时都不说话，时间一久，村里又开始传言了，说小宝这混账东西才读了几天书就傲到天上去了，不跟长辈打招呼，有点钱了就看不起农村人。说他就活该受穷一辈子，大宝当年就该打死这杂种！说他这种人读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白瞎了女人那么辛苦供他读书了。
女人还指望着这些姐妹婶子给小宝说门亲事，所以每次一看人家脸色变，就赶紧训斥小宝几句，然后赔着笑脸跟人家客气几句。
小宝愈发不耐烦，最终干脆就直接再也不回去了，只在狗蛋死的时候回去了一次，然后就带着母亲住在市里，彻底不再回去了。
小宝几年后在公司找了个女朋友结了婚，女人本来要求回家办席，但被小宝拒绝了，他压根就没喊任何一位村里的人，只简单办了一下婚礼。
…………
而那些污蔑，流言，其本质如何呢？
首先，大宝在世的时候，喜欢赌博，还家暴。干活挣一点钱基本还不够赌的，每次赌输回家后都会打一顿女人撒气。所以小宝读书的钱，一直也就都是女人做点杂活挣的以及那位市里的远房表舅捐赠的。而且大宝还偷女人给小宝攒的学费去赌博，认为读书没用。
有一年大宝拿铁锹把女人的左腿给敲断了，当年高一的小宝知道了，直接从县车站附近花十块钱买了两把菜刀装书包里，然后从县里坐车回家，跟大宝干了一架，差点剁了大宝的手指头。
大宝是个只会放狠话的样子货，一说就是不怕死，狠的不得了，但其实比谁都怕死，所以他斗不过不要命的小宝。当小宝面无表情的把分别把刀架在自己和大宝的脖子上，并且真的往下压出鲜血了，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时，大宝立刻就怕了，赶紧开始对着妻子认错，并答应带她去医院看腿。
自那之后，大宝每次看到小宝周末回家，都老实的很，但小宝一走，就又开始打骂女人，说她养了一个怪物出来。但他毕竟还是那个怕死的混蛋，害怕小宝这十多岁的小二百五哪天又发疯拿刀砍他，所以女人身上倒也没再出现过重到需要住院的伤势了。
没多久，大宝死了，小宝也高二末尾了。女人听人说读大学一年得好几万，就盘算了一下，觉得靠着在家做点布鞋啥的压根就凑不够，她想让小宝读大学，所以就出门打工去了。
女人会的就是一些手上的针线活，听说后村老田家婆娘在外面的服装厂干，就给老田买了点礼，央他们带带她，让她也能进厂挣钱。
女人虽没啥学历，但很聪明，干了一年左右之后，很快就瞄住了其他的门路。
其实也是出于无奈之举，她听家里孩子考上大学后的工友说，好大学的学费加生活费一年下来得三五万，心想自己就这么干，是无论如何也供不起小宝读书的。于是就省了很久，还问那位远房表哥借了点钱，买了一个驾驶证，一辆破二手车，并且自己从厂里低价弄点衣服，开始到处跑，到处摆摊。
摆摊其实还是有赚头的，只要你拿到货时尽量压低成本。而那位老田亲眼见过的所谓温州服装厂老板，就也不过是另一家厂子里的一个小工头而已。他偷偷弄一些厂里的衣服卖给女人，因为是无本生意，再加上女人也还算懂事，给的价钱并不太低，所以他倒是赚了不少。也就那么大方了一次，请女人吃了一碗面条，两个素菜。
而为何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呢？这其实也就是职业需要了，你见哪家摆摊卖女装的摊主，不得稍稍收拾下，干净利落的，总不能裹着个大破棉被在那招徕买家吧。
至于所谓毛毛见小宝娘俩跟陌生年轻男人吃饭，其实那人也不年轻了，比女人还要大几岁，只是由于自身是一位律师，职业缘故加保养得好，显得年轻。而且毛毛也是班里有名的刺头了，成绩差，还混，偷偷躲厕所抽烟都被抓住很多回了。
毛毛跟小宝虽然同一个村子，但根本不说话的，两个人互相看不起。毛毛这种万年吊车尾看不起小宝，觉得他是个书呆子，啥都不会，认为他母亲是个小姐。小宝也不喜欢这种小混混。
…………
你看，事情是否很简单？
一个普通农村大学生的经历而已，平平淡淡，很多村里出来的人估计都感受过或经历过。
但它真的简单吗？这些流言，这些长舌妇。
要不是女人坚强且温柔，会如何呢？会没有小宝的未来，会多出来了一个疯狂的连环杀人犯，因为那时候大多数男人已经又出门打工去了，村里都是些老头老太太。面对这种情况，一个五大三粗的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不说能砍死多少个，起码也得死去不止一个人。
而对于小宝的作为，你又作何想呢？你是否也会跟着那些老妇女一样，大骂小宝不尊重长辈，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呢？
这篇东西，你可以认为它是一个故事，但它其实也不是一个单纯的故事，就是我某位高中同学人生中的一端经历而已。
大道理人人都懂，但现在的网络环境下，似乎很多人都被裹挟着前进，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对此，我只是想说：在没有了解清楚事情的根源之前，千万别做个长舌妇，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与立场，不是说偏离了你个人狭隘认知的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