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
话说很久以前,某地有这么两位身家相差不多的地主,分别唤作吴大善人和张太爷。
二人平日间倒也相安无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打扰。
可这一日,两位老爷竟不知为何对赌了一次,分别拿各自一半的家财当注,做了一个奇怪的赌。
这赌是这么说的:
到底什么叫做干净什么叫做肮脏呢?
有些人以水为净,觉得用水冲洗过的是干净的,无论是什么脏东西,多用水冲洗几遍,都能弄干净。
也有人以心为净,心里觉得某物干净,那它就是干净的,不在于有没有水冲洗。无论是多脏的东西,只要你心里觉得干净,那你就能忽视它的肮脏外在,把它当作干净的。
为分胜负,吴大善人和张太爷各自压了水为净和心为净,并在附近的村镇里大肆宣传,允许其他人一起参与进赌约,允许大家下注。
这种牵扯了大地主一半家财以及许多赌注的豪赌,自然不是只在那打口水仗比哪方人多就获胜的。
赌的胜负,就在吴张两家之间决出,二者同时想办法让对方承认自己的观点是错误的,哪家能逼得对家认错,就哪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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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约越发酵越大,已经吸引了附近很多地方的地主们下注了,压得注也早就超过了张吴二家的那一半家财。
到了决胜的这天,张太爷作为读书人,又是长辈,就先把吴善人一家请到了自己家,用了一个阴招想逼他认错。
说是阴招,可场面却并不难看,反而是两位地主笑眯眯的同在一桌上边吃边聊,都说自己对,却也不争辩,场面一派和谐。
这和谐平稳的交流,一直持续到了这顿早餐的最后一个菜上桌。
这最后一个菜,却是相当的奇异,菜和菜盘是分开装的。
菜是一盆黄花菜炖猪大肠,普普通通,倒也是个好菜。
可这汤盆,却是张太爷不知道让下人从哪个粪坑里捞出来的,还沾着层层大粪的恶臭大粪勺子。
吴善人一看这粪勺子,立马就变了脸色,气得手都发抖起来,指着仆人让他把这腌臜玩意丢远点。
张太爷见他反应,呵呵一笑,眯着眼睛说道:“老弟啊,哥哥我思来想去,恐怕实在是没办法靠着这张笨嘴说服你了!咱们干脆手下见真章吧。”
吴善人一愣,回问道:“如何手下见真章?”
张太爷咳了两声,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你不是说水为净吗?那咱们今天就用水把这粪勺子多洗几遍,洗到你觉得它干净了,喊停了,咱们再那它来当菜盘,吃饭。”
吴善人的脸色阴沉下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张太爷却是占了便宜不饶人,一张老嘴继续开合个不停,
“水虽然干净,但这玩意毕竟是个脏玩意儿,不得不多洗几遍,免得老弟你下不去嘴。咱先拿冷水给它冲几遍,找点皂角粉洗洗,用刷子刷一刷。
”然后咱们再拿热水给它烫几遍,把勺子地下沾着的经年货色烫掉。
“最后咱们再用皂角粉反复刷几遍,力求搞到最干净。老弟你看怎么样?”
吴善人还是阴着脸不吭声,看着对面老头子满脸得意的样子,恨不得上去呼他两个大嘴巴子。
张太爷得意的笑声中,仆人已经捏着鼻子开始清理粪勺子了。
冷水冲洗之下,拿粪勺时里面带着的小白蛆被冲了下来,零零散散好几只在地上不停蠕动,看得吴善人一阵反胃。
想着等会自己要用这玩意吃饭,吴善人额角的青筋就突突跳个不停,愈发想要把张太爷给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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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粪勺子那足足好几道的复杂清洗工序都已经完成了。
除去了堆积的屎垢和外层的黄色后,砖红色的粪勺盛着尚且温热的黄花菜大肠汤静静的摆在吴善人面前,勺柄正对着笑眯眯的张太爷。
张太爷殷勤的劝着吴善人,甚至主动拿起汤勺帮他捞菜,“老弟你赶紧趁热吃啊!这大肠就得趁热吃才好吃呢。”
“哎老弟你尝尝这汤,不是我吹啊,我这厨子做黄花菜大肠汤可是附近一绝呢,味道绝对正宗!这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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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哪天最终是怎么收场的,只后来听说吴善人死不认输,又非要求张太爷也接一回自己的场子不输才算赢。
据说张太爷也很是佩服吴善人的能屈能伸,当场就在饭桌上答应了下来。
读书人嘛,讲求的就是一个仁义啊!
隔天,吴善人搞得场子却和张太爷不同,压根没搞什么饭桌对谈那种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上来就是直接拉着太爷入了席。
桌上,吴善人先给太爷挨个介绍了今天准备的菜,然后就要求太爷戴着块黑布蒙了眼。
太爷家的其他人不用蒙,但不能出声和接触太爷,只能站在一旁安静看着。
张太爷知道吴善人要耍花招,但他毫不在意,秉着自己心净万事净的观念,觉得什么小手段的都是些无所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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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布蒙上后,二人就不谈其他了,吴善人只一个劲的给太爷夹菜。
每夹一个菜,就自有仆役为太爷解释这是何菜,用何种材料以何种方法做出来的。
太爷安静吃菜,眼睛看不见身后亲人眼珠都快要瞪出来的慌张模样,只觉得今天的菜似乎都做得有些过辣过呛,实在是不大合他这老人的口味。
但偶也有些软嫩的小米粒,吃来滋味无穷,也不知道这吴家的厨子是如何做出来的。
席间,又有一个个菜被撤下,一个个菜被端上,倒真给足了太爷面子,排场十足。
终于,半个小时后,随着太爷表示自己再也吃不下了,吴善人才终于解下了他眼睛上的黑布,让他看一看桌上的“美食”。
张太爷定睛一看,怒骂一句,“嗨呀!吴怀仁你这混蛋玩意!真是气死我也!你……”
话没说完,老头就开始止不住的呕吐起来,只枯树枝般的手指还指着吴善人颤抖个不停。
到底是什么事物让自诩心净万物净的张太爷呕吐不止呢?
原来,这吴怀仁不知何时竟把桌上的汤盘都换成了一个个暗红带黄色的粪勺子去。
而那粪勺子菜盘上,竟还飘着一层白色的,煮熟的蛆虫!
蛆虫旁边,漂浮着许许多多的辣椒,葱姜,大蒜片,完全是靠着重辣重味道强行压下那令人作呕的臭味!
即便是一些炒菜,用正常菜盘装着的菜,如肉末茄子,仔细看的话,那肉末亦是一个个被酱油染了色的,隐约有米粒形态在的小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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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张太爷呕吐不止,想着自己被迫吃下粪勺大肠汤时的憋屈,吴善人哈哈大笑起来,毫不客气地讽刺着张太爷,
”太爷,您可是说了心净则万事净的。既然您心里看它们是干净的,想来这些小东西也是干净的,合您口味的吧?
”太爷您莫客气,这等净菜,还得是您这种心净的读书人才享受得了,我们这种只会拿水冲洗求干净的粗人是无福消受了。
“要不,等会我让下人送您府上去?哈哈哈……”
“你 你这混账东西!我……呕……”
张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想要说些什么,但话没说完就继续疯狂呕吐了起来,呜拉呜拉听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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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后来就再没消息了,大约是两位老爷都顾及自己的形象吧,也没见哪里记录这事。
只是直到这许多年后,某次吃完饭后闲聊时,姥爷同我说起这个他年轻在外地时听说过的故事,讲心重要还是外在重要。
当然,原版的故事没这么夸张,就是两家互拿尿桶搞对方而已,属于是我个人额外发挥了。
故事的主题也并不在恶心人,而在于思辨心跟物,其实质就好像六祖慧能那个着名的心动幡动典故一样。
粗俗肮脏尽往屎尿屁上去的民间故事,居然也藏着高深到足以上升到哲学层面的唯物唯心之争,藏着玄玄乎乎关于道的问题。
前人智慧无穷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