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运城流言夺人命

重新上路的感觉当真美妙，沿着一条大路走到底，只要方向正确，便不需要时时打听路线，走便是了。初时采薇同苏禾一骑，不到半日，便闹着要同和尚哥哥一起，这自然不行。退而求次，孟守仁置办马车，了青赶马，采薇乘车，却也只行了半日，采薇又闹将起来。不得已，孟守仁打算教采薇骑马，但采薇轻车熟路，上马、驾马、停马、跑马相当熟练，根本不像个生手。于是这样四人四骑，在江湖大道上奔跑起来，好不快活！临近天黑时，刚好见着一座城。

此城名叫运城，已有千年历史，出过不少英雄，三国关云长便是生于此地。一行人挑了家规模大的客栈，方便打听江湖最近发生的事。孟守仁要了两间上房，男人一间，女人一间，放完东西下楼吃饭，采薇要喝酒，孟守仁给她倒了一杯，了青则拒绝。这四人中，孟少侠俊逸，苏禾清秀，两人是江湖常见的侠侣装扮，看客有些羡慕。了青原来的僧衣与卓逸对战时毁了，现在身上穿的是新做的衣服，也是僧衣样式，只是布料看着要高贵一些，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光头，他一出现，大堂都亮了三分。若是抠门的老板，兴许会灭掉两只灯笼。采薇一袭红衣，红得鲜艳，红得热烈，脸蛋儿又白净可人，如果一朵活生生的鲜花走了进来，见者侧目，久视频频。他们要了相当丰盛的酒菜，毫不在意别人，边说边吃。其他人也只是看看而已，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只是说话声音大了几分。

吃了一会儿，好巧不巧，隔壁桌喝醉的几个小厮说话，不知怎地扯到了三家店的事上。

“哎我说哥几个，你们听到三家店的消息没？听说少林武僧和上浩剑客把三只手中的黄河黑手、人间摘花手给做了，真是大快人心！”

“三哥，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我跟你们说，武僧后来呀，跟三只手中的老大，塞北杀手大干一架，没打过，唉，少林武僧也不过如此嘛，连个杀手都搞不定。”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那个塞外杀手不简单，杀手榜前三的人物，我还听说呀，是少林武僧孤身涉险，诱敌出手，拖大了。正面对决的话，还不好说。”

“哎呀，这些事都是老掉牙的消息了，江湖上哪天不是打打杀杀的？不新鲜！我给你们说个带劲儿的，也是说的少林和尚，你们知不知道三家店有个姥姥。”

“他奶奶的，谁没有姥姥，还非得三家店的姥姥。”

“三哥，这个姥姥跟咱们姥姥不一样，听说是聚花楼楼主的妹妹，也就前些天江湖上传的那个财神爷的干女儿——采薇姑娘。”

“虎子说的对，就是那个女人，年纪轻轻的，自称姥姥，害，扯远了，据说这个姥姥呀，跟和尚睡一块儿了。”

“就那个少林武僧？”

“可不是嘛，就是他，聚酒楼有个管事，是我表哥他叔，我哥去那边办事，回来喝酒时说的，还叫我不能乱说，不然他叔就完了。”

“可惜了可惜，那么一个美人，给没毛的睡了，还和尚呢，少林也不管管？”

“都是听说的，又没有证据。就算是真的，和尚也赚大发了，还俗就是。”

......

了青等人只隔了一桌，听这些人说着酒话，倒有八分是真的。世界上最难做的事怕就是闭口不言了。遇到这样的议论，他们能做的也就是装没听见，抓紧时间吃完饭，回房清净就好。房门一关，平平安安；两腿一蹬，与世无争。那些小厮声音继续说着，说什么“酒后乱性”，说什么“男盗女娼”，再过一会儿，叫了几声“操她姥姥”，实在恶俗无味，鄙薄下流。采薇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去寻找来源，没见到人，又问了青，他们也没听见，笑话她已经醉了。

“操你姥姥！”

“操你姥姥！”

那桌人吵起来了，采薇寻着目标，不待了青反应，就摇了过去，拍拍其中一人后背，羞羞问道：“你认识我？”

男子睁大眼睛，见着一位红衣女子，艳若桃花，忙道：“认识认识，可不就是认识嘛。”

说着便要抱采薇。了青按住他的肩膀，替采薇道歉。

“哎，哪来的和尚，操你姥姥。”男子跌坐在椅子上，抬嘴便是一句。

采薇听到这句话，跟着念了两句，“操你——姥姥”“操你——姥姥”，“姥姥，姥姥”，采薇眼睛亮了，冲着和尚说道，“和尚哥哥，我喜欢‘姥姥’这个名字，以后薇薇也叫‘姥姥’好不好？”原来，采薇病后，花无心便下令禁止叫其姥姥，她本来也不喜欢这个名字，觉得老气。

“薇薇多好听，‘姥姥’一点也不可爱，你说是不是，薇薇？”苏禾赶紧说道。

“不嘛不嘛，我觉得很好听呀，姥姥姥姥，薇薇喜欢这个名字。”采薇像是捡到宝贝一般，不肯放弃，拽住了青衣角，连连撒娇。苏禾见人多眼杂，只得应下来。

醉眼汉子听了，仔细端详了青，伸出指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咋了六子，你认识吗？”三哥问道。

“三哥，这，这好像就是那个和尚，这女的，好像就是三家店的姥姥。”六子结结巴巴回道，就是他表哥的叔叔在聚酒楼做事。

三哥站起身来，端详片刻，冲了青、孟守仁拱拱手，“大师见谅，我这几位兄弟喝多了，管不住嘴巴，还请勿怪。”

了青见对方态度端正，便说无妨，然后拉着采薇离开，上楼休息去了。

三哥旁边的两个醉汉不解，叫嚣道：“三哥，怕他作甚，这是山西，又不是少林寺！”

“闭嘴，少林毕竟是少林！”三哥说道。

回到房里，苏禾扶着采薇上床歇息，另一屋，孟守仁坐在桌前，对着了青说道：“青兄，江湖言语就是如此，不必介意。但你这般打扮，难免引人侧目，要不明日你穿我的衣服，再戴个帽子？”了青应声。

半夜时候，了青听到动静，房顶有人。孟守仁也已经醒来，两人对视一眼，孟守仁去到苏禾房间，了青则从窗户跃出去查看。他瞧见一名黑衣人闪身离去，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前者身法灵活，在房顶穿梭有若平地，了青也不落后，几步便追到跟前。黑衣人落到地上，跑入小巷，看样子对地形十分了解。了青被甩开之后，怕中了调虎离山计，准备回去。就在这时，他听到黑衣人消失的地方传来几声惨叫，定然是伤了人命。了青寻声过去，却只瞧见四具尸体。这时，不知从哪冒出许多人来，还带着火把，他们围住了青，察看完地上的尸体，便用看凶手一般的眼神盯着了青。借着火光，了青认出死者正是晚上吃饭时遇见的四个人醉汉。他们看样子都是一击毙命，叫三哥的那位貌似还了手，但也是两招工夫。

“和尚，可是你杀了他们？”为首的一人问道。

“阿弥陀佛，贫僧也是寻声赶来，到这便是这般情状。”

这时，又有一人窜出，查看了死者身上的伤口，凄然说道：“焦帮主，死的是宋三，虎子豹子，还有小六子，他们住在这一片，平时并没有得罪过谁，不是仇杀。瞧这伤口，貌似是少林的大力金刚掌。”这人说着，便把目光停在了青身上。

“大力金刚掌？”被称为焦帮主的领头人吃了一惊，“吴青，你怎知是大力金刚掌？”

“在下有个朋友，以俗家弟子身份在少林学过此掌，曾跟我讲过一二，大力金刚掌主心气合一，出掌如雷，卸力如山，意刚猛，势澎湃，一招制敌，会这种掌法的人，虽没有明说，但通常都是打敌人的胸口处，轻则胸骨断裂，五脏出血，重则立时毙命。我仔细观察了这四人的伤口，均是如此。”吴青不慌不忙地一一说道。

焦帮主哼了一声，转向了青：“大师，你也听到了，他说的对不对，这里只有你知道，还请你解释解释吧。”

了青闻言也是皱了皱眉，掀开死者衣服，细细察看，确实是受金刚掌而亡，可是谁呢？少林无论俗家弟子还是正僧，学武都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自强。金刚掌的的确确是少林武术，但也只是最基本的掌法，习者无数，却从未听说过一掌毙命之事。了青带着疑惑回答道：“焦帮主，看死者伤势，确是金刚掌所为，但具体是谁，为何行凶，贫僧也是疑惑。”

“和尚，少假惺惺的，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听见了，宋三他们不过说了几句你的风流艳事，你就要杀人灭口，不是你，还有谁！”一名男子在队伍中说起，许多人顿时响应。

了青看了他一眼，吃饭时候确实见过，就在不远处，但动作不大，只是进餐，了青也没有特别注意。

“那你就是了青和尚了吧？”焦帮主问道。

“贫僧正是。”

“和尚，那你可认罪？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同宋三他们有冲突，又恰恰是死在金刚掌下，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焦帮主咄咄说道。

“阿弥陀佛，贫僧之前说过，也是寻声而来，未曾出手。”

“和尚，不要狡辩了，福来客栈离这几百步，又是半夜，你怎么能听到这么远的动静？”一名手下喝到。

“贫僧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在屋顶动作，才出来一探究竟，上去发现一个黑衣人朝这边跑了，便追了过来，听到惨叫声，才赶到此处，发现四位施主遇难，而刺客也不见踪影。”

“哪有刺客，和尚编的，他就是凶手！”

“抓起来，抓起来！”

“和尚，你说有刺客，大家都没看见。可这致命伤，还有你们之间的过节，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你得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运城可是有官府的。”说到官府，必须说说当时的时代背景。中原地区四分五裂，除了少数大城市，像洛阳、咸阳、京城、杭州等地还有王权之外，其他的中小城镇都是松松散散的管理模式，官府名义上存在，实则是当地各个帮派联合自治，选出代表，上报朝廷，便成了一方官府，负责地方事宜。但这种官府通常都是欺软怕硬之辈，管不了事情，成天想着发财，利用职权，贪婪成性，早已在百姓眼里失去权威。江湖上的正道人士，便消灭过不少为非作歹的官府。了青知道官府是怎样的存在，知道去不得。但眼前形状，却又走不得。走了便是心虚，留着却要遭难。

孟守仁真是了青的及时雨，他到了苏禾房间，见两人没发生什么，便上房寻找了青，遍寻不得，等了一会，瞧见一处亮起火把，看见了青的光头，便赶了过来。他没有第一时间落地，而是在房上听了许多，心里有了个大概。在了青踌躇难决的时候，他才落下来。

“焦帮主，在下上浩孟守仁，敢问帮主名号？”孟守仁劈头便是一句。

“运城盐帮，副帮主焦达。”焦达回礼。

“事情我已经大概了解了，刺客我是见过的，但你们肯定会说，我跟了青大师是一伙，所以咱们直奔主题。”孟守仁扒拉开四位死者的衣服，亮出伤口，果真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手掌模样。他将了青拉到跟前，拿了青的手在死者伤口处比划，发现并不吻合，了青的手要大很多。焦帮主看了，哑口无言。

“焦帮主，这你也看到了，这完全不是了青大师的掌痕嘛，再者，这掌法学了个半斤八两，青兄，叫他们见识见识真正的大力金刚掌。”说着，他挑了一堵厚实的墙，叫了青打一掌。了青很信任孟守仁，虽然没想明白为什么，也没做任何准备动作，骤然出掌，在墙上打出一个手洞来。照常理说，打倒一堵墙，对学武的人不算难，但要在墙上只打出一个洞来，却非庸手所能。死者全是背靠墙而死，墙却没有丝毫动静，只能说明一点，死者是被人搬到这里的。

盐帮一行人见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焦达听了孟守仁的一番分析，也觉得十分蹊跷。今夜由他带队巡城，只是这路线与往日不同，走到这里是因为一名手下说看到了黑衣人，这才一路跟来，恰好就看见了青站在尸体边上。这很可能是个阴谋，为了陷害少林武僧，自己则是一枚棋子。他努力想刚才报信儿的手下，好像是吴青的小弟。想到这，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吴青一眼，发现后者也在看他，眼神冷峻。

“焦帮主，大力金刚掌的掌痕是否跟手掌一般大小，这有待考量，掌痕小，会不会是因为没有用全力？要杀害宋三这几个小人物，对武艺高强的人来说，易如反掌吧。”吴青一字一字道来，逻辑清晰。

孟守仁在房顶便注意到此人，颊骨削瘦，眉眼深邃，手脚修长，气息阴稳，应该不是个小角色，听到他说话，孟守仁侧过身来，走近细细观察，发现对方很沉得住气，丝毫不显慌张，仿佛说的便是真心话一般。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盐帮龙堂，吴青。”盐帮有龙、虎、鹰、蛇四堂，龙堂负责运城城内日常维护，虎堂则负责城外盐运安全，鹰堂负责在各个城镇开展生意，至于蛇堂，则负责一些见不得天日的事情。焦达作为副帮主，主管的便是龙虎两堂，上一任龙堂堂主数日前莫名失踪，遍寻不着，怕是已经死于非命。因为暂时无人可用，他便兼了龙堂堂主的职位，好物色人才，这也是今夜焦达亲自带队巡城的原因。

焦达没有说话，他是个粗汉子，多年的摸爬滚打虽然让他的样貌更粗了些，但吃的亏都在心里记着。今夜这事绝对不简单，他不能糊里糊涂地被人利用。背后是谁？究竟要做什么？吴青在盐帮也待了五年之久，办事靠谱，也颇有能力，但性格深沉，叫人摸不清心里在想些什么，许老弟，也就是失踪的龙堂堂主，曾经说过，“吴青这人，办事有效率，心思细腻，别人办不了的事，他一去，就能办了。是一把好手，但是这人，说不上来，单纯办事的话，让人放心，但这个人，却叫人很不放心。”老许是焦达多年的兄弟，从他的话音里竟然能听出对吴青的一点害怕。老许失踪之后，焦达也曾怀疑过吴青，但没有证据。有人曾经提议说叫吴青来当龙堂堂主，他迟疑了，只是说要亲自考察考察这个晚辈。

孟守仁见焦达并不言语，便知道此事可能是吴青暗中捣鬼，呵呵一笑，说道：“吴兄既然非得说是了青大师所为，那不妨找人来试试了青大师的大力金刚掌，真假立知。”盐帮子弟闻言退了一步，只是吴青不动声色，便又问道：“吴兄可愿亲自试试？”

吴青看向焦达，后者稍作思忖，哈哈笑道：“不必试了，大师得罪，带我盐帮查清之后，自有说法。”说罢，焦达便叫人收了尸体，撤离现场，吴青跟在最后，神情若水，不起波澜。

当夜，焦达叫人查吴青，只查出他是华山弟子，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