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工作狂（八）
姬莉雅跟随者老海妖在红树根组成的甬道内行走，海水从膝盖淹到了腰部，脚下的海水越来越深。头顶的甬道也越来越高，顺着那些盘旋的树根看去。树根高处的穹顶上，栖息着很多海妖。它们在淡蓝色的魔晶灯下喷吐着烟雾，窃窃私语。
姬莉雅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千辰，尽管和千辰认识没多久。尽管这位虞帝国的士兵很能打，但是他那种空白的模样总得会让姬莉雅想到野外和母亲走散的幼兽。
这家伙，不会被骗吧...
姬莉雅心想，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和他说的话有没有用。
正想着，甬道来到了尽头。
年迈海妖微微弯下腰，朽烂长袍下的手指伸向通道内部那座巨大的庭院。
庭院完全由树和海水构成，密集的红树围成一圈，红树下面，是一处方圆二十米左右的海水池子。池子中，有鲨鱼在翻滚吞咽着不知名的尸体。
一只硕大的雄性海妖坐在池子另一边的树根上，背靠着树干。坐在一处由密集珊瑚构成的躺椅上，那躺椅五颜六色，霎是美丽。
它足足有普通海妖的三倍大，下半身泡在池子里，数根巨大的腕足在海水中翻滚。那腕足下面，三三两两的雌性海妖正在游动嬉戏。
海妖的上半身，则抱着两只娇小的雌性海妖，脸上的触须在她们脸上来回蠕动摩擦，愉悦的和她们交谈。
虽然从未见过，但一眼姬莉雅就认出来了。
是海妖沃顿男爵。
铁门大桥隘口的占领者。
“主人...”年迈海妖匍匐在池子另一边唤道：“达达岛有人求见。”
池子那头的大海妖漫不经心的抬起头，露出脸上的八只漆黑的复眼。这些海洋种族的外观并没有一个特别稳定的形态，随性的就像淹神茶余饭手随手捏造的一样。
八只复眼有三只聚焦在了对岸，看见池子另一边的白灰色的人影，沃顿来了兴致。他松开手，仔细的看了眼姬莉雅，对她招了招手，说道：“过来。”
姬莉雅独自走进池子中，深深的海水足以淹到姬莉雅的胸口，她很小心的踩着那些树根，防止自己顺着那缝隙掉进深不见底的海水之中。来到池子中央，她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海水要淹到她头顶了。
一只带着密集吸盘的腕足从海水中游了过来，蠕动到姬莉雅身边，盘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脑袋上游走了一圈。那冷硬的触感让沃顿有些好奇。
“我很早很早就听说过达达岛上有一尊会讲话的雕像，那尊雕像是你么？”海妖男爵声音隆隆却柔和，看起来它心情不错。
“我不是雕像，我是石头。”
姬莉雅一动不动，任由腕足在她身上游走。
“石头雕像，有什呢区别呢？”
沃顿耸耸肩，腕足将姬莉雅身上的衣服挑了起来。
姬莉雅无动于衷。
“你这个袍子有点眼熟，我在哪里见过。”
沃顿靠在树干上问道。
“我是达达岛圣光大教堂的姬莉雅。”姬莉雅说道。
（鲨鱼从姬莉雅身边游过，好奇的在她身上嗅了嗅。但并不能嗅出任何东西，绕了一圈后，它们也放弃了这块硬邦邦的石头，转而继续啃食池子中的尸体去了。）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大主教来了，失敬失敬。”海妖沃顿说道，他的话引发了红树林间的阵阵笑声，两只娇小海妖抱着沃顿的腕足，笑的直颤。
沃顿对冷冰冰的石头没有兴趣，腕足落下，从海水中游了回去。
姬莉雅不说话。她泡在海水中，整理了一下被腕足弄乱的衣服。
“要是早几百年你来找我，只怕我会站起来去桥上接你，只可惜，圣光那玩意已经几百年前就没人信了。”沃顿揶揄道：“大主教是来找我干什么的呢？讨衣服穿的么？你放心，只要大主教愿意开口，这旧大陆七大海四大国，没有什么衣服是我弄不来的。”
“穿这件是我的个人爱好。”姬莉雅说道，“和我来这里没有关系。”
“这样么，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沃顿男爵问道，他看起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姬莉雅说道：“达达岛的岛民希望让铁门大桥恢复正常通行，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帮他们传达这个心愿。”
海妖沃顿一愣，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我记得一百年前，曾经的达达岛岛主炸毁铁门大桥的时候，也是希望我来到这里，帮他们拦住来自爱菲都的战船和骑兵。怎么，我的任务完成的不够出色么？如今爱菲都刚刚衰落没几年，便又要我离开铁门大桥，你们当我尼古拉斯.沃顿.菲特里忒是谁，餐厅的服务员么？”
两只娇小玲珑的海妖咯咯笑，身上的触须颤抖，她们主动将脸贴在沃顿脸上，为他献上冰冷的吻。
沃顿抚摸海妖后背，不屑的说道：“如果没有我在这里拦着，爱菲都的僭主阿蒙迪早就把达达岛给吞并了，那些下贱的岛民不仅不对我感恩戴德，现在居然还要求我来让路，真是岂有此理。你说对么，大主教？”
“他们没有让你让路，他们对海妖还是很尊敬的，他们只是希望可以正常做生意，或者.....能少一点佣金。”姬莉雅恳求道：“达达岛只是一个贫穷的小岛，承受不了那么高的佣金，毕竟岛民也要生存。”
沃顿撇嘴看着姬莉雅，不说话。
泡在海水中的姬莉雅双手合十，说道：“男爵大人，你已经过得很滋润了，即便去海底，这些年在达达岛和爱菲都两边做海底买卖赚的钱也足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跟岛上种地的岛民抢饭吃呢？”
“嗤。”
沃顿轻蔑的笑了起来。
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泡在海水中的渺小雕像，说道：“我就抢那些蠢材的饭，你能拿我怎样？我告诉你吧，我不仅要抢他们的饭，我还想把他们全部做成淹奴。昼夜不停的为我工作。”
姬莉雅一愣。
沉默片刻后她低头说道：“这样不好。”
“哈？”
沃顿八只眼睛有六只看着姬莉雅：“你再说一遍？”
“这样不好。”
姬莉雅轻飘飘说道，无力感涌上心头。
“哈哈哈哈哈哈～”
沃顿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他的笑声引发了巢穴内无数亲眷的大笑。
海妖们彼此发出莫名的呼唤和笑声，听到了什么莫大的笑话一样。
足足笑了有半分钟，笑声才渐渐停止。
“圣光大教堂是么？”沃顿突然问：“这就是圣光大教堂么？”
姬莉雅低头不语，握紧拳头。
“我曾经很好奇为什么曾经主宰大陆的信仰如今破落到这个地步，现在看到你，我可算理解了。”
沃顿用触须揉了揉笑出泪的眼睛，说道：“大主教啊大主教，如果你不是石头，就凭你刚刚那句话，我现在就已经把你做成淹奴了。好在你长得也有那么一回事，虽然做不成淹奴，可是闭上嘴也很好看。当然，要是头发变成触须就更好看了。怎么样，要不要去海底的淹神殿里坐一坐？我相信淹神会喜欢你这样的雕像的。”
姬莉雅摇摇头：“我不喜欢触手。”
“哼！你不喜欢？”
沃顿推开了怀里的两只雌性海妖，从海水中直起身，严肃道：“石头女，我告诉你吧。过去正是因为圣光多管闲事，最后才压根没有人会喜欢圣光，这世上没人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哼哼哼，你知道他们最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沃顿摆摆手，所有鲨鱼就像感觉到什么一样，立刻停止了啃食尸体，游到了池子底部，一动不动。那些在他腕足下嬉戏的雌性海妖也一动不动。池子里的海水突然静止了，没有一丝波纹，平静的就像是一面镜子。
沃顿男爵巨大的腕足缠绕住树干，挺直腰背，变成了足足有六米多高的巨物，他在镜面一般的海水前扭动腰背，举起手臂。露出前胸后背那巨大夸张的肌肉和背鳍，他看着海水，欣赏着自己那具无比健硕夸张肉身，迷醉道：“他们最喜欢我这样的人。强壮，邪恶，富有。”
沃顿男爵说道：“淹神最喜欢我这样的人，淹神的子民都喜欢我这样的人，他们渴望成为我这样的人，尽管他们都是淹奴，但是他们还是渴望成为我这样的人。
至于你？谁会在意你怎么想，谁会在意圣光怎么想。谁会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看着那池水边巨大雄壮的身影，姬莉雅摇头叹息：“太真实了，沃顿。”
她缓缓从海水中后退，边退边说道：“言辞是如此苍白，不得不说，有那么一瞬间，我也很羡慕你，但也只是...羡慕.....”
说完，她转身向洞外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但是沃顿却叫住了她。
“站住。”
姬莉雅停下脚步。
沃顿：“你要去哪儿？”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姬莉雅说道。
“你回不了达达岛了，雕像人。”沃顿笃定道。
“你凭什么说我回不去？”姬莉雅侧头问道。
沃顿重新靠在海水中，抚摸两只雌性海妖，漫不经心说道：“每隔十年，欧比底斯都会召开一次盛大的缪斯节。上次节日的盛况，即便是身在海底的我，亦看的如痴如醉啊。敢问圣光大主教可曾见识过那样的盛景？”
“我不是什么大主教，我对狂欢也没有兴趣。”姬莉雅回答道。
“啊，你不感兴趣可是淹神感兴趣，美神感兴趣。这次的缪斯节，地点将放在传奇城邦爱菲都，我想，如果有一尊上好的艺术品，僭主一定会给出好价钱～”
姬莉雅怔住了，表情有些难看。
沃顿轻笑，说道：“我之前还绞尽脑汁的想，该送点什么礼物给那位大人，呵呵，我是真的没想到，有时候运气好了真的是拦也拦不住。啊，大主教，虽然我对冷硬的石头不感兴趣，可说不定僭主和美神对石头感兴趣。你知道的，他们每隔十年都要挑出——最受欢迎的艺术品～”
沃顿男爵胳膊下的雌性海妖看着姬莉雅，捂着嘴，吃吃笑着，嘲笑着这尊潮湿且狼狈的雕像：“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代表淹神去参赛啊？”
“你—在—做—梦！”姬莉雅一字一句说道。
“哼，抓起来吧。”沃顿冷笑，他无所谓挥挥手：“送爱菲都去。”
扑通！
几只海妖从穹顶落下。
又有海妖从深水池子中钻了出来。
它们手持锋利的剑鱼刺，向姬莉雅团团包围过来。
鱼刺上，蓝色的魔晶石熠熠生辉，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千辰！！”
姬莉雅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