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野祀(二)
舞台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最终居然从半敞开的花骨朵中飞了出去。
高空中,阴云密布,狂风呼啸。
姬莉雅本就怕高,此刻更是不敢对着舞台下面看。只得蹲在舞台上,手按着地板,这样才能让她有一丝安全感。
她既担心纳兹卡丹导演的情况,也不放心千辰一个人呆在下面,更因为高度而感到恐惧,一时间,内心极为复杂。
僭主阿蒙迪扭头看着姬莉雅,见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便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怕高。”姬莉雅说道:“太高了。”
阿蒙迪笑了笑,说道:“起来,来看看。”
姬莉雅摇头不动,以示拒绝。
于是阿蒙迪从兜里取出一支粉笔,在虚空中画了一圈,有画了几个竖线,他把那竖线向前一推,竖线越飘越大,最终落在舞台边缘,于是,舞台被围栏围了一圈,竟然丝毫没有违和感。
“来,来看看。”
阿蒙迪继续对姬莉雅招手。
姬莉雅内心当然还是恐惧,可想到还要问此人沸腾之血的解决之道,她也不好拂对方脸色,便躬着身,颤颤巍巍的走到舞台边缘。
阿蒙迪指着下方的城邦,对姬莉雅说道:“夜晚的爱菲都,你觉得怎么样?”
姬莉雅小心翼翼的往下看了一眼,随后立刻缩回脑袋,心就和踏空了一样,害怕的七上八下,几乎又要站立不稳。
阿蒙迪见她这副畏手畏脚的模样,也不生气,就在一旁微笑等着。
经历了一连探出好几次头又果断缩回的恐惧之后,终于在第七次,姬莉雅勉强习惯了这个高度,眯缝着眼,向着下方看去。
灯火通明的爱菲都正值缪斯节高潮之夜,烟花在爱菲都各个角落爆开,看着下面黑压压狂欢聚会的人群,那些层层叠叠的房屋,不同颜色和形状的屋顶,在这种拙劣的画风滤镜下竟然显得出奇的具有美感,甚至,有些可爱。
她眼睛微微一亮,说道:“真的很好看啊。”
阿蒙迪微笑点点头,在她身旁趴在栏杆上,和她一起看着下面的城邦,问道:“姬莉雅,你是第一次来到爱菲都吧。”
“是的。”
“你觉得爱菲都怎么样?”阿蒙迪又问道。
“很好看啊。”
姬莉雅困惑回答,她不知道阿蒙迪为什么要重复问她已经回答过的问题。
阿蒙迪摇摇头:“我并不是指外表,我是问你,爱菲都怎么样?”
他看着姬莉雅,夜风吹过僭主的头发,他的眼睛即便是在这种拙劣的画风中,也显得幽深晦暗。
姬莉雅微微一愣,皱了皱眉,随后说道:“爱菲都挺好的。”
阿蒙迪摇摇头:“这里没有别人了,也没有观众,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就是了,不要有什么偶像包袱。”
姬莉雅摇摇头:“我真没有什么想说的,我觉得爱菲都挺好的,商业繁华有很多商铺很多人做生意,还有很多很多戏剧和剧院,人来人往的,比达达岛强多啦。”
阿蒙迪点点头,澹澹道:“不错,爱菲都包括整个欧底里斯因为财富女神的加持,商业非常发达,这点的确是比地处深海的达达岛要强很多。
可是除却这一点之外,如今的爱菲都,和达达岛也相差无几了。达达岛是淹神的地盘,尽管岛上还有最后一座圣光大教堂,但想必作为大主教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圣光已经寂灭了。”
姬莉雅低着头,沉默不语。
阿蒙迪说的是实话,她无力反驳。
“你不用在我面前遮遮掩掩,姬莉雅。虽然你很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但这么多年你一直呆在那座破屋子,也不愿去侍奉其他神灵,足见你并不认可这个时代的很多事情。”
姬莉雅面无表情。
阿蒙迪继续说道:“成为僭主前的几十年,我演了上千部触手戏,没日没夜的和那些不可名状的怪物们打着交道。真是可笑,在爱菲都刚刚诞生之际,没人见过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那时候的爱菲都人还喜爱着鲜花和草地,可看看现在.....”
阿蒙迪指着城市里的阴影说道:“现在的爱菲都人迷恋着财富和那些疯狂的幻想,那些平凡的事物已经不能让他们快乐了,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叔叔喜欢侄女,外甥喜欢小姨,哼哼哼哼......”
说着,阿蒙迪怪笑起来。
那笑声停在姬莉雅耳中,不知为何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她看着僭主阿蒙迪,无法想象这些话竟然是从他,这位爱菲都的执掌者口中说出来的。
“可他们越是离经叛道,就越是恐惧。越是恐惧,淹神和财富女神的爪牙便无处不在,如此循环,造就了如今的爱菲都,爱与美之神的地盘?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爱与美早已经不在了,现在的缪斯,只是一个躲在淹神躯壳内苟延残喘的伪神而已。”
姬莉雅看着大段大段独白的阿蒙迪。突然意识到他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或许只有她才能理解这份不可逆转的落寞。
“你和我说也无济于事....”
姬莉雅轻声说道:“这都是爱菲都人自己选择的,如果缪斯注定衰落,就算你是僭主,也是无法挽回的。”
“不!
”
阿蒙迪却陡然激动起来,他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一挥手,厉喝道,“绝不!
”
姬莉雅被吓了一跳。
但阿蒙迪反应很快,他立刻收起了那份狰狞,重新恢复了优雅,他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说的也没有错,缪斯的衰落是爱菲都人自己选择的结果,但事在人为,如果人可以让缪斯衰落,人也可以让缪斯复活,而这,正是你在这里的原因。”
“我?”
姬莉雅困惑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在这里的原因?”
她不解的说道:“我就是一块石头,我怎么让缪斯复活呢?”
......
......
......
千辰躺在地板上,心脏在无规律狂跳,血液在血管内左冲右突,灼热感不断侵蚀着他的思维,他使劲的晃动着脑袋。
先前姬莉雅将他拖离了舞台,此刻舞台却莫名其妙的飞走了,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他翻身想要爬起来,周围却有几个金甲武士将他团团包围,他们手持锋利的武器,一脸肃杀的围在他身边,盯着他。
想来他在舞台上的表演已经暴露了身份,这些爱菲都的卫兵绝不会将他当成普通演员来对待。
千辰顾不上这些武士,那无形的共振犹如头顶悬挂的利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恐怖事件。
他跌跌撞撞的爬起身,想要找到姬莉雅,快点带她远离这片是非之地。然而他刚一动弹,那些金甲武士就齐刷刷的伸出武器,将他拦在原地。
“请你呆在这里。”
一名金甲武士说道。
“你们...不怕火吗?”
千辰努力的让自己的口齿清晰一些:“三阳湾...荆棘之地...快点...逃走...”
回答他的是齐刷刷上前一步,更多的武器几乎将他围困的动弹不得。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说道:“行了行了,放开他吧。”
伴随着说话声,有人从阴影中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来人正是尹维特。它还穿着那件因为表演任务而被打的破破烂烂的衣服,鼻青脸肿,头发乱糟糟的和鸡窝一样。
但看见它过来,那些金甲武士却纷纷收起手里的武器,恭敬的喊道:“肖大大。”
肖大人眯着一双肿胀的眼睛,一瘸一拐来到千辰身边,弯下腰,将那把被千辰拔出来的长刀小心翼翼拿起,擦拭干净后归刀入鞘。
看见那些金甲武士还在附近站着,它皱眉说道:“走吧,一个个都愣在这里做什么?”
金甲武士们显得很犹豫,一人低声说道:“肖大人,他很有可能是僭主之前弄丢的那个三阳湾标本。”
“标本。”
尹维特笑道:“标本也是要钱买的,哪有白拿标本的道理。”
这句话说完,那些原本还固执的守在千辰身边的金甲武士竟笑出声,他们松开包围,为千辰让出道来。
尹维特站在千辰身边,冷澹问:“不走吗?”
千辰脑子已经有些不清楚了,他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后他爬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尹维特身边,说道:“大主教呢?”
“大主教,大主教,没她你要死了吗?”
尹维特讥笑道:“没听她说的话吗,她和僭主密谈去了,说不定下次出来,她就得到了沸腾之血的治疗方法了哩。”
千辰摇摇头:“没时间了...”
“什么没时间没时间,你清醒点,戏已经演完了。”
尹维特不由分说将千辰从人堆里拉了出来,满意的叉腰看着他说道:“现在你可是最佳戏剧的演员,虽然你是大反派,但不得不说也是最合格的大反派,我早说让你来演了,纳兹卡丹那家伙还不信,哼!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家伙的表情了!”
千辰被尹维特拉着,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一边走,尹维特还一边高兴说道:“真是超出了我的预计啊,朋友,今天肖大人可是赚翻了,要我说,那个石头如果能把你身上的血治好,你也别回什么虞帝国了,她也别回什么狗屁达达岛了,你们就跟着纳兹卡丹满大陆巡演去吧,今天的效果这么好,去其他地方也不例外。当然了,我肯定是不会再客串什么神武士了,这种苦哈哈的活还是留给新人去做吧,我就蹲在幕后收钱就够了,不过你放心,肖大人是不会亏待你的,肖大人不是理,肖大人会给你很多钱,很多很多......”
尹维特喋喋不休的话音戛然而止。
让它闭嘴的则是后台处恐怖至极的景象。
鲜血遍洒大地,尸块和血肉喷射在墙壁上,犹如被疯狂艺术家泼洒上去的红色油漆,曾经的剧组后台此刻到处都是尸体,其中有剧组工作人员的,有身穿蓝袍的淹神祭司,还有几名倒在地上的金甲武士。
尹维特看着这幅景象,眼睛一点点的瞪大,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表情愈发惊愕,直至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千辰也看见了这幅血腥惨澹的光景,饶是他常年面无表情,此刻也不禁咬紧了牙关。他怎么也想不到,和沸腾欢呼的观众仅一墙之隔的后台,竟然是如此一副修罗地狱的光景。
……
“谁....谁.....”
二人正呆滞着。
突然,那些尸堆中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
听见那声音,尹维特陡然一个激灵,它冲到声音传来的地方,奋力拨弄开地上一名金甲武士和一名蓝袍祭司的尸体,从血淋淋的尸块中翻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
尽管几乎已经血肉模湖,但依稀能分辨出,那是纳兹卡丹,只是他再也不复之前那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此刻的他五官胸膛尽毁,只凭着一股意志吊着最后一口气。
“是谁!?”
尹维特抓着纳兹卡丹的手,暴怒道:“是谁干的!?”
纳兹卡丹已经没多少气了,对于尹维特的问题,他已无力回答,只是紧紧的抓住它的手。
尹维特看见了一旁的蓝袍祭司,还有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光头尸体,咬牙切齿道:“是吠流!是淹神的人!对不对!
”
但濒死的纳兹卡丹依旧没有回答尹维特的问题,他用铁钩一样的手死死抓着尹维特,嘴里不断重复着一个字:救...救...救...救...
“坚持住,纳兹!我带你去找医生!
”
尹维特说着,手掌一转,一堆瓶瓶罐罐从虚空中落了下来,看来应该都是药。
但纳兹卡丹却着急的疯狂摇头。
尹维特会意,它抓着纳兹卡丹的手,坚决道:“我懂,我懂,我一定会救活圣树的,一定会的!”
“不...不是...不是...”
濒死的纳兹卡丹却着急的挣扎起来。
他不断开合嘴巴,却无法发出多少声音。
尹维特和千辰见状,纷纷将耳朵贴到纳兹卡丹嘴边。
只见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僭.....僭主.....献祭.....缪斯.....悲.....悲......悲.....剧......救.....姬......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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